第八回 天涯仗劍我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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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周桐和丐幫二長老之外,其餘衆人全是明教的法王、長老,均知汪孤塵平素為人正直豪邁,似不該會為了學到“化功大法”這種邪惡武功,便從少林寺中放出了這臭名着著的星宿老怪;可眼前的丁春秋言之鑿鑿,卻又不容人不信。

     正在衆人滿腹狐疑之時,忽然遠遠地從山腰間傳來一陣誦經之聲:“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念的卻是唐太宗時遠赴西天取經的玄奘法師所譯的一段《波羅密多心經》。

     隻聽那誦經的聲音頗為蒼老,音調卻極柔和,遠遠地從山腰吹來,悠悠地飄進衆人的耳朵,聞者均不禁覺得心頭一陣暖氣湧上,通體說不出地舒泰。

    這在場的衆人均是武學名家,知道這誦經之人用的是少林絕學“千裡傳音”,而且從這聲音的柔和程度看來,可知此人内功修為極深。

     周桐心中一動:“莫不是少林寺的高僧到了?果真如此,當可向他們打聽一下慕容博的行迹……”他正思量間,卻聽又有一個蒼老的聲音以“千裡傳音”功夫道:“丁春秋,你這孽障竟敢打傷了玄滅師兄,私自逃下少室山去,還不速速随我等回去向方丈師兄領罪?”聲音也是極為平和,顯然内力與前者不遜,但前者溫和儒雅,後者卻多了三分雄渾粗豪的氣概,直震得萬壑松風與之齊鳴。

    “果真是少林高僧到了!”周桐不禁心中一喜。

     司馬行天忙跨前兩步,長嘯一聲,朗聲道:“不知是少林哪二位高僧到了?晚輩王船幫幫主司馬行天未曾遠迎,這裡先謝罪了。

    ”隻聽那粗豪的聲音道:“司馬幫主,老衲師兄弟二人來遲一步,不知丁春秋那個孽畜是否上過雞公山,惹沒惹什麼亂子?”聲音卻已然近了不少。

     司馬行天朗聲道:“不勞二位高僧費心,那星宿老怪已然被在下等所擒,如今在下正有些疑惑想向二位大師讨教,還請二位速速現身才好。

    ” “想不到司馬幫主如此英雄了得,竟然一舉降伏了丁春秋,老衲果真佩服得緊!”随着話音,衆人隻見遠遠地有兩個老僧足不點地般如飛而至,轉眼已然來到司馬行天身前。

    二人低眉垂目,向司馬行天合十道:“少林僧玄覺、玄悟見過司馬幫主。

    ” 一旁周桐仔細打量這二人,隻見那灰衣僧身材高挑,生得豐神俊朗,一部雪白的長髯垂胸,那黑衣僧的身材卻甚是魁偉,神情粗豪,颌下一部虬髯,也是根根銀白。

    周桐心下暗思:“這黑衣僧的身材容貌怎麼這般熟悉,好象在哪裡見過似的?” 他正低頭苦思之間,吳長風卻高聲叫道:“蕭……蕭……慕容博,怎麼是你們?”那灰衣僧合十道:“阿彌陀佛,吳長老,我師兄弟二人早已離世已久,從前的名字也早已淡忘了。

    ” 周桐心中一凜——難道這二人便是蕭遠山和慕容博?他心念電轉,才明白方才之所以覺得與那黑衣僧似曾相識,原是因為他的容貌身材實在與自己曾在雁門關見過的大俠蕭峰似了個十足十,隻不過蒼老了許多。

     周桐心道:“看來那黑衣僧便是蕭大俠的父親蕭遠山,如此說來,那灰衣僧便是慕容博了!”想到面前這老僧便是自己千裡尋訪的慕容博,想到馬上便可以從他口中得知四師姊丁柔血仇的線索,他心中不由得一陣激動,隻覺一顆心砰砰地跳個不停。

     這二人正是蕭遠山和慕容博。

    原來二人一到,吳長風便認出了他們,想到蕭遠山曾冒蕭峰之名殺害了徐長老等不少好手,害得蕭峰蒙冤,而慕容博三十餘年之前假傳消息,更是害得蕭峰一生孤苦的罪魁,心下不禁悲憤莫名,這才張口大叫。

    但他卻仍尊蕭遠山是蕭峰的生父,故此隻說了兩個“蕭”字,卻不敢直呼其名。

     陳孤雁的城府畢竟要比吳長風深出許多,見吳長風手握刀柄,仿佛立時便要作勢躍将出來,與他二人拼命,忙一拉他的衣角,向他一使眼色道:“吳長老不可莽撞!蕭老英雄和慕容老先生在少林寺得無名掃地神僧點化,早已看破紅塵,跳出輪回,這是武林人所共知之事,你卻為何還要舊事重提?” “阿彌陀佛!”慕容博合十說偈道:“一切諸衆生,不得大解脫,皆由貪欲故,堕落于生死。

    若能斷憎愛,及與貪嗔癡,不因差别性,皆得成佛道。

    ”言訖低眉不語。

     蕭遠山道:“陳長老,老衲二人昔年作孽甚多,積業難消。

    一朝遁入空門,在青燈古佛之前,仍不免時時心驚,時時忏悔,生大煩惱,生大懼怖,反倒盼有人當頭責罵,心中才得一絲快慰。

    ” 衆人聽了,心頭也不禁嗟歎。

    就連吳長風的神色也漸漸緩和下來。

    半晌,慕容博方道:“司馬幫主,你既已收服了丁春秋這孽障,可否将他交給老衲二人帶回少林發落?” “這個自然。

    ”司馬行天笑道:“玄覺大師,晚輩雖然受江湖朋友擡舉,贈了‘鐵弓大俠’這個綽号,但武藝卻低微得緊,又怎降得住丁老怪?”說着便向汪孤塵一指,這全是汪教主和諸位法王的功勞。

     “哦?”二僧聽罷,不由神色大變,目光一轉,緊緊盯住了汪孤塵的臉。

    蕭遠山雙手合十,微微冷笑道:“汪教主,想不到劫走丁春秋的是你,擒住丁春秋的卻又是你!老衲問你,你如此故弄玄虛,究竟是何居心?” 汪孤塵長歎一聲道:“汪某行事素來但求問心無愧,今日蒙此奇冤,縱然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這沒來頭的罪名,也罷……”說着雙眉一豎,呼地一聲,揮掌向自己頭頂的百會穴上按了下去。

     這一下奇變陡生,無論是上官寒雲等明教中人,還是吳長風和周桐等王船幫的訪客,都來不及攔阻,隻紛紛忙不疊地叫道:“教主不可!”“汪老先生不可!” 忽然間灰影一閃,卻見慕容博身不搖,腿不動,卻已移至汪孤塵的身前,低低念了聲:“阿彌陀佛。

    ”左掌掌心朝上,平平伸出,接住了汪孤塵的那一掌。

    雙掌相交,内力一震,隻聽砰地一聲大響,汪孤塵的手臂登時彈了起來,慕容博卻也被汪孤塵這一掌震得坐倒在地,口唇動了一動,流出一口血來。

    衆人這才松了一口氣,也不禁暗贊慕容博的武功委實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慕容兄,你……”汪孤塵頹然道。

    慕容博擦擦口邊的鮮血,雙手合十,低聲道:“阿彌陀佛,汪教主,遠在五代年間,貴教第八代教主鐘天廣鐘大俠以貴教的護教神功‘乾坤大挪移’與我慕容氏上代先賢慕容氏龍城公的絕技‘鬥轉星移’并稱‘武林雙絕’,鐘教主和龍城公也惺惺相惜,成了莫逆之交。

    自此,我慕容氏與明教代代相傳,也均交好。

    我昔年在燕子塢時,與您以及上官兄、李兄、喬道長等人也均是交情深厚,又怎會平白無故地冤枉于你?” “那你為何……為何卻又不讓我以死明志?”蕭遠山森然道:“汪教主,我少林派在江湖上行事,向來講究一個‘理’字。

    須知您潛入少林劫走丁春秋一事,除了我二人之外,玄生、玄滅等幾位師兄也是親眼目睹。

    玄覺師兄不願屈枉好人,因此想請您随我二人上少林寺與玄生師兄等人當面對質,到時是非善惡,自有公論。

    ” “好!”汪孤塵笑道:“子曰‘君子坦蕩蕩’。

    汪某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又怎怕與貴寺諸位高僧對質?既然如此,我便随二位大師上一趟少室山!” “教主,你行事爽氣,俺鄭雄服了你了!上官大哥,咱們也上少林寺去,看看那些和尚怎麼說!”鄭魔王大聲道,說着将卧在地上的丁春秋一下子拎了起來,叫了聲:“接住了這老怪物!”随即忽的一聲,将丁春秋一個高大的身軀直向蕭遠山和慕容博擲了過去。

     蕭遠山正欲伸手接住丁春秋的身體,忽覺背後一陣勁風,慌忙向旁邊閃開,百忙中向丁春秋淩空推出一掌,卸去了鄭魔王這雷霆萬均的一擲之勢。

    隻聽“咚”的一聲,丁春秋直摔到地上,由于受了鄭魔王和蕭遠山兩股渾厚内力的激蕩,登時昏死過去。

     就在此時,慕容博的身後卻也閃出了二人,一使鐵笛,一用判官筆,直向慕容博攻來。

    但慕容博的武功顯然高出二人甚多,輕輕巧巧地便避了開去,回手啪啪兩指,已然封住了二人的穴道。

     此時蕭遠山卻已與偷襲他的那人鬥在了一處,隻見那人雙手皆是五指箕張,招招抓向蕭遠山的要害。

    饒是蕭遠山武功極高,一時間也被他弄得手忙腳亂。

     慕容博失聲叫了一聲:“這是‘凝血神抓’!你與四十餘年之前的那個大魔頭萬俟神霄有什麼瓜葛?”那人正凝神與蕭遠山拆招,卻哪裡顧得上答話? 一旁被慕容博點住穴道的那個使鐵笛的年輕人高聲道:“慕容老狗,任得敬任大哥乃是西夏國堂堂的護國大将軍,又怎會與你說的什麼魔頭有瓜葛?你不用在此胡言亂語,誣陷好人……你與蕭遠山和丁春秋聯手害死了我爹爹,我高太明不能報此殺父之仇,情願死在你的手上!” 那使判官筆的中年文士也叫道:“汪教主,你不可中了這三條老狗的奸計,大理國的善闡侯高侯爺便是被這三條老狗聯手害死的!” 汪孤塵定睛一看,才認出那與蕭遠山交手的正是在靈州拼死刺殺小梁太後的那個武士任得敬,而那用判官筆的中年文士卻正是自己曾在靈州見過的大理國侍衛“筆硯生”朱丹臣。

    那用鐵笛的青年一身重孝,容貌雖不認得,但聽方才的話語也知道他是大理善闡侯高昇泰之子高太明。

     “玄悟師弟,請停手!”慕容博斷喝一聲,忽地躍至蕭遠山與任得敬的中間,雙掌齊揮,忽忽兩聲,分别向二人胸口擊去。

    這兩掌來勢甚疾,蕭遠山和任得敬均被他的掌風逼開了一步,隻得停下手來。

     慕容博淩空虛點兩指,解開了朱丹臣和高太明二人的穴道,朗聲問道:“朱護衛,高小侯爺,你們為何要誣陷老衲等人謀害了善闡侯?” 高太明冷冷地道:“我爹在大理郊外遇害之後,皇後娘娘曾查看了他的遺體,說他先是左腳腳踝被人用鷹爪功捏碎,然後被化功大法化去全身的内力,最後胸前中了一招‘大韋陀杵’而死的。

    皇後娘娘當時曾說,從爹爹身上的傷勢看來,殺人的極有可能是你三人。

    ” “嫣兒……嫣兒她果真這麼說?”慕容博神色大變,顫聲道。

    “那還有假,王姑娘廣知天下武學,又豈會說錯?”朱丹臣森然道。

    在場群豪聽了他二人的講述,忽地一聲圍攏上來,将蕭遠山和慕容博圍在了中央。

     蕭遠山大聲道:“阿彌陀佛!朱施主,以大理善闡侯的武功,我一人殺他已是綽綽有餘,又何必與玄覺師兄和丁老怪聯手……汪教主,看來這幾件事情之中大有蹊跷,劫走丁春秋的看來也未必便是你……師兄,咱們先帶這孽障帶回少林再做定奪罷!” 慕容博點了點頭,猛然左臂一舒,已然将丁春秋提了起來,與蕭遠山呼嘯一聲,騰身而起,直往山下而去。

    “慕容博,你别走!”周桐大急,顧不得别人,便長嘯一聲,追了下去。

     那二僧輕功極高,周桐勉力跟着,追到了一座山崖之上。

    眼見二僧的身影越來越遠,忽然遠遠地望見下面上來一群人,為首的一身白衣,手持鐵杖,似是歐陽漠,後面跟着一個身材嬌小的白衣少女,卻正是自己無時或忘的小師妹邵雲馨,方臘、百花兒、張叔夜等人赫然也在其中。

     周桐大喜,忙高聲叫道:“馨妹,大哥!快攔住那兩個老僧,他們是……”話還沒說完,忽聽身後一陣冷笑,回頭一看,神霄派的少掌門萬俟元忠不知何時已然站到了他的身後。

     “你……”周桐剛一張口,萬俟元忠一聲冷笑,單掌一立,已然重重地擊在了他的後背之上。

    周桐隻覺背上像是貼了一大塊寒冰,隻覺五内俱寒,天旋地轉,從山崖頂上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