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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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買包煙請請我!” “行!行!” 趕車的一踴身跳下車向後跑去。

    車上的姑娘媳婦拼命地忍住笑。

    鞭子換了主人,乓乓兩聲脆響,雖然并沒有挨着小青騾子,但它已經覺得馬虎不得,立刻丢下高粱穗子走得起勁了。

    螞炸飛濺着,煙塵騰起,姑娘媳婦咯咯笑着,很快就趕出了十幾裡,在預定打尖的村莊一家小飯鋪門前停下了。

     等趕車的滿頭大汗趕回來,這位年輕人正用小桶給牲口飲水哩。

    他摸出煙荷包,遞給趕車的說:“你看,車也給你趕到了,小捅也給你找着了,也不讓你買煙,來,先抽我一鍋吧。

    ”逗得姑娘媳婦又笑了一陣,姑娘笑得彎着腰,把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這時隻聽店裡有人喊道: “那不是嘎子嗎?嘎子!” 大家扭頭一看,隻見小店裡走出一個胖乎乎的漢子,腰裡系着水裙,肩上搭着手巾,趕過來用兩隻手模着年輕人的手說:“嘎子!你回來啦!多少年了,還記得我呗?” 嘎子哈哈大笑說:“燒餅老王,忘了你可就沒有燒餅吃了。

    ”原來這人做的燒餅方圓三五十裡出名,就得了這個綽号。

     老王拉着他笑了一陣說:“快進來歇着!嘎子,這些年你鑽到哪兒來着?這街上的人老念叨你,說,這麼多年,也不知道我們的嘎子哪兒去了!” 大家到小穿堂屋坐下。

    趕車的問: “他是哪個嘎子?” 老王眉毛一揚說:“你這人真糊塗!坐你一路車,還不知道車上的大哥是誰!他就是那個燒炮樓、打漢奸、捉日本鬼子的嘎子呗!還有哪個嘎子?” “喲!他就是嘎子!”那個媳婦驚訝地說,“早就聽人說嘎子長,嘎子短,我老想看看他那嘎樣兒,這回說了一路話,還不知道是他!” “他剛才還說自己是個通訊員呢。

    ”姑娘用指頭點着他說,“怪不得人叫你嘎子,你真嘎呀!” “嘎不嘎,反正把我擺弄得夠嗆。

    ”趕車的擦着汗,氣喘得很不勻實。

     老王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把臉一抹哈哈大笑着說:“人的心眼兒是七十二竅,他這心眼兒三百六十竅也多,連日本鬼子都鬥不了他,你還鬥得了他?” 姑娘說:“聽說你扮新媳婦拿了大李村的炮樓,你是怎麼裝扮來着?” 嘎子隻是笑。

     “光龇着牙笑哩,你可說呀!”姑娘又催。

     嘎子嘻嘻一笑說:“那一回,我們政委給我借了個大花褂子,還有四兩粉。

    大花褂子我倒是穿上了,就是那粉,我搽了半夜也沒搽白,弄得我困得不行。

    第二天在轎裡,我抱着一挺機槍睡了一小覺,就走到了……” 姑娘咯咯地笑着,又問: “那年,聽說在這鋪子裡也打過一仗?” 老王正給大家做面條,小鐵勺兒叮當亂響。

    這時扭過頭來說:“你就别提了,差點兒沒叫他把我吓死!”老王順手一指,“那回嘎子就在這個地方坐着,他正端着碗冬瓜湯喝哩,我眼一掃,從對過來了一個日本兵,一個特務。

    把我的臉都吓白了。

    嘎子手疾眼快,把我那髒水裙一束,拿起抹布就抹桌子。

    那兩個家夥一進門,嘎子就笑嘻嘻地迎上去說:‘太君的請坐!’那兩個家夥坐下了,我才‘放了心,就給那倆家夥張羅吃的。

    誰知道那個特務眼尖,渾身上下老是打量嘎子。

    嘎子正端着兩碗湯走上去,那個特務突然說:‘你是什麼人?’嘎子說:‘我是跑堂的。

    ’那個特務說着站起來就要搜他,我心想壞了,可是嘎子嘻嘻一笑,說:‘别忙,你先喝碗湯吧!’說着他把兩碗滾湯兜頭潑過去,燙得那兩個家夥怪叫,正要掏槍,嘎子那把大淨面盒子已經逼住了他們:‘不許動!’……哈哈,他在我這兒喝了一碗冬瓜湯,捉了兩個俘虜。

    可也真把我吓死了,好幾天我心裡還撲騰。

    ” “别說了,老王。

    ”嘎子說,“那時候,你呀,就怕在你這小鋪裡打仗。

    ” “那也難說。

    ”老王說,“我這政治覺悟是不高,可我一家老小就指望着這個小鋪子吃哩!你在這兒一打,我這飯碗就得叫你踢了。

    可是你們也沒少打呀!别人專愛在僻靜地方躲着,夜裡出來打;你倒好,專愛找熱鬧地方。

    你說說這明月店每逢大集,你哪回不來?倒是也沾了你的光,那些漢奸特務收稅的,到底來混鬧的少了。

    ” 大家扯了一陣閑話,湯面、燒餅已經端上來了。

    大家匆匆吃過,付了錢,走出門外。

     這時候,小青騾子也吃飽了。

    它是在街上吃的,面前擺着一條長凳,上面放着半筐青草,不用說,它早已習慣了這種打尖方式。

     大夥上了車。

    聽說嘎子回來了,有不少人擠到車前來看。

    弄得嘎子怪不好意思的,他笑着說:“我是新媳婦嗎?你們這麼看我?” “嘎子,你比新媳婦還希罕哩!”一個老頭笑着說。

     “回去吧,鄉親們,有工夫再來看望你們。

    ” 那輛花轱辘馬車已經開動,它又滾動在那高粱葉像流水一樣嘩嘩響動着的平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