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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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春初,山陰的積雪還未消融淨盡,炸彈坑邊的草已經冒出綠芽,二月蘭也搶先開放了。

    漫山遍野的金達萊,經過嚴冬的孕育和雪水的充分滋養,已經挂滿了堅實的花蕾。

    它們仿佛整裝待發的戰士,正準備一鼓上陣,占領春天的陣地。

     反登陸作戰的準備工作,仍在緊張地進行。

    山嶺間,不時地回蕩着開掘坑道工事的爆炸聲,像夏季的沉雷一般從這座山谷滾到那座山谷。

     初春的早晨,天氣還相當寒冷。

    郭祥鼓着穿了一冬的舊棉衣,正沿着一條山溪向工地走去。

    在山溪轉彎處,遠遠望見一個身着軍衣的女同志,正在一塊大青石上洗衣。

    她的褲管挽得高高的,兩條腿埋在清清的水流裡。

    長長的發辮不時地垂下來。

    從那熟悉的身影,郭祥看出來那是徐芳。

    可是又心中納悶:聽說徐芳的演唱組,昨天晚上就回去了,怎麼大清早起又在這裡洗衣服呢? 待走到近前,郭祥笑着問:“小徐,你們不是已經回去了嗎?” 徐芳擡頭一看,笑了,用袖子拭了拭臉上的汗珠,說:“怎麼,在你們這兒多呆一會兒也不行呵?” “誰說不行啦?”郭祥連忙說,“你再呆上兩個月我們也很歡迎!” “你聽聽,也、很、歡、迎!”徐芳笑着說,“誰知道你心裡歡迎不歡迎呵?……說實在的,我本來準備昨兒晚上走;因為喬大夯幾個人老是把衣服藏着不讓我們洗,昨兒晚上才讓我發現了。

    我就讓他們先走了,我多留半天。

    也無非是多吃你們一頓飯吧!” 郭祥帶着抱歉的語氣解釋道:“昨天晚上,聽說你們要走,我本來想送你們,後來因為開會誤了。

    ……” “你現在是首長,工作忙嘛!”徐芳打斷他。

     郭祥一聽這話不是滋味,就在徐芳的對面,小溪另一邊一塊石頭上坐下來,說: “你這個小徐!看起來是對我有意見了。

    ” “有什麼意見哪,要不這麼說,你肯坐下來呀?” 徐芳嫣然一笑,把辮子往後一甩,又拾起喬大夯那滿是汗污的特大号的軍衣,在溪水裡投了投,然後立在大青石上,光着兩隻腳丫踩起來。

    顯然因為在水裡過久,兩截小腿和一雙腳丫已經凍得通紅。

     郭祥有些憐惜地說:“小徐,你這種精神,我很贊成;可是也要看時候嘛!比方說,晌午水暖了你再來洗,是不是更好一些?” “這算什麼!”徐芳一面踩衣服,一面滿不在乎地說,“跟小楊姐姐比,我還差得遠哪!她大冬天敲開冰淩,給戰士們洗血衣,一洗就是幾十件,你怎麼就不說了?” 一提楊雪,郭祥低下頭去,不言語了。

    徐芳也後悔失言。

    沉了半晌,郭祥才說: “她已經犧牲快兩年了……” “可不,到今年夏天就兩年了。

    ”徐芳也難過地說。

     “一個多好的同志呵!”郭祥慨歎了一聲,緩慢地說,“她是那麼勇敢勤勞,艱苦樸素,既老實又聰明。

    每年夏天,隻要我走到棗樹林,聞到棗花的香味兒,我就想起她來。

    ……” “是因為,你們小時候一塊砍過柴嗎?” “不。

    是因為,她樸素得就像那棗花似的。

    她不像桃花那麼豔,更不像海棠那麼嬌。

    可是她倒比她們香得多,質地也堅實得多,對窮苦人也有用得多。

    ” “我沒有你想得深。

    ”徐芳思忖了一會兒,說,“我倒覺得她是一枝開放在硝煙中的紅花。

    好像環境越艱苦,戰鬥越激烈,她就開得越鮮豔。

    這也不奇怪,因為她的底子厚,經過的鍛煉又多,比起來,我就覺得自己像一枝可憐的小草似的。

    自她犧牲以後,我就想給她編一支歌子,題日就叫《硝煙紅花》,可是寫了好幾次也沒寫成……” 說到這兒,徐芳羞澀地低下頭去。

     郭祥接着剛才自己的話說:“當然,我們的感情也走了一段彎路。

    這主要是假象蒙蔽了她,使她一時沒看清楚。

    我是能夠諒解她的。

    因為認識一個人很不容易,特别像陸希榮那祥的人,他的兩面派手段是最能蒙蔽人的,許多同志都受了騙……” 說到這裡,兩人都沉默無語。

    過了一會兒,郭樣擡起頭來,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