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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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2日午夜,周仆剛剛躺下不久,就被值班參謀喊起來,遞過來一封加急電報。

    他急忙披上衣服,扭亮那盞陪伴他多年的舊馬燈,一看,原來是師部轉發的兵團首長的電報,命令部隊拂曉後立即由現地出發,在鹹陽車站登車北上。

     這就是說,比原來預定的出發時間,又提早了一天。

    周仆捏着那張印着紅色橫線的抄報紙,沉吟了片刻,隐約感到,朝鮮前線的形勢,是更加緊急,更加嚴重了。

     他急忙扣好衣服,來到作戰室,同副團長和政治處主任商量今天的行動。

    為了給連營多擠出一些時間,他首先在電話上向各營下達了口頭命令。

     出發時間雖然隻不過提早了一天,但也帶給他們不小的忙亂。

    已經準備好的全團的誓師大會不能舉行了。

    原來考慮到許多戰士、幹部的家庭生活都存在着困難,預定進行的一部分救濟工作,也沒有完成。

    再有一件麻煩事,就是來接管生産的地方部隊還沒有到,丢下來的雞鴨豬羊,堆在場上的未曾脫粒的莊稼,如果任其不管,都會要遭受損失。

     周仆和團幹部研究着這些問題,最後決定:每連留下一個人,協同村裡的民兵看管生産物資。

    對于南瓜、蔬菜等等生産品,就分贈給駐地的貧農們。

     當這些問題處理完畢,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

    周仆就回到房子裡,蓋上他那件皮大衣,把燈扭暗,準備休息一會兒。

    可是總按捺不下激動的心情。

    兩個小時後,他就要同他的團隊一起,奔向那陌生的戰場了。

    不消說,他對他的團隊抱有堅強的自信。

    這種信心,不是一時形成的,是同他的十幾年的戰鬥生涯結合在一起的。

    他堅信任何反革命的敵人,必将被一個一個地粉碎,但同時他也意識到,在他的面前,站着的是全世界黑暗勢力的代表,是當今世界上頭号的帝國主義。

    毫無疑問,這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而這場考驗,是隻能勝利,不能失敗的。

    假若打不垮敵人,頂不住敵人,那将不僅給朝鮮人民和中國人民帶來可怕的後果,而且對東方人民和全世界人民的革命進程,都将發生極其不利的影響。

    他覺得,在這場考驗裡,作為團政治委員,作為這個部隊 的黨代表,個人的粉身碎骨,那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如果由于個人的疏失,工作沒有做好,不能完成任務,那就是一件不能饒恕的罪過! 近幾天來,當他越意識到任務的重大,對他的老戰友團長鄧軍的思念也就越深。

    自從蘭州戰役——大西北決定性的一戰,鄧軍腹部和臂部都負了重傷,已經整整一年不見面了。

    幾次派人到醫院裡看他,回來都說,他的右臂已經鋸掉,腹部的彈片也沒有取出來。

    而且由于前後八次負傷,失血過多,身體過于衰弱,已經無法在部隊繼續工作了。

    前幾天,據師裡透露,準備派一個新的團長來,但是由于這個團是本師的主力,是一個有老紅軍基礎的團隊,人選迄今沒有确定。

    這就使得周仆越發覺得肩上的擔子是沉重的。

    周仆知道,即使鄧軍回來,自己的工作也絕不會減少,甚至兩個人仍舊會像從前那樣,不斷地争吵幾句;但是,他現在覺得,即使這個人在這裡,不做什麼工作,隻要能聽見他的聲音,他也就不會感到自己的擔子像現在這樣沉重了。

     周仆同鄧軍在一起工作——用他們俏皮的說法是“搭夥計”——是從當連級幹部就開始的。

    那還是1939年的春天,周仆在延安抗大剛剛畢業,就到了敵後抗日根據地。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既沒有工作經驗更沒有戰鬥經驗的新手。

    當時就把他分配到現在本團的三連去做副指導員。

    臨走前一天,許多同來的夥伴,都來為他祝賀。

    因為這個連隊是一個戰鬥作風很硬的連隊,這個連隊的連長,就是聞名全軍的在大渡河邊立有戰功的鄧軍。

    關于這位勇士驚人的英勇,有着許多紛繁的傳說。

    當時,周仆對于自己能分配到這樣一個英雄的連隊,是多麼高興!暗暗下定決心要在實戰裡向這位勇士虛心學習。

    可是當他第二天到連隊去的時候,那位個子并不十分高大、臉色烏黑、左臉上留着一條疤痕的連長,隻接過介紹信随便地看了一眼,就勉強把司務長佩帶的隻能單發不能連發的駁殼槍分給他。

    當他事後發現這是全連最差最破舊的駁殼槍的時候,心裡就頗不愉快。

    一打仗,又分配他搞一些在他看來是打雜的事情。

    例如管理夥夫擔子,帶擔架,打掃戰場等等。

    周仆是一個很聰明、敏銳的人,他很快意識到,自己雖在上級的命令上被公布為這個連隊的幹部,但在全連尤其在連長的心目中,還沒有取得這個英雄連隊的戰士的資格。

    直到有一次,敵人遷回到後面,他帶領炊事班将敵人打退,才看到鄧軍臉上的一絲笑容,作為對他這種行為的獎賞。

    事實上,隻有這時候,他才被認可為這個連隊花名冊中的真正的一員。

    以後,周仆被提升為指導員,兩個人就逐漸成為一對親密的搭檔了。

     戰火催促着人們的成長,也錘煉着人們的友誼。

    每當周仆回憶起鄧軍的時候,都深深地感激他對自己的幫助。

    這種幫助,不是通過上課,或者其他明顯的教導,而是通過一種無形的影響。

    這種影響,尤其表現在鄧軍的那種任何時候都要壓倒敵人,而決不被任何敵人所壓倒的英雄氣質。

    有時,當連隊傷亡過重,在周仆看來,已經無法完成任務的時候,他卻愈打愈勇,最後終于奇迹般地帶領少數戰士奪取了敵人的陣地;有時,被敵人團團包圍,甚至被敵人“壓頂”(“壓頂”,抗日戰争平原地區的日語。

    是指我軍在房内,敵人占據了房頂。

     ),在周仆看來已經無法突圍的時候,他卻毫不沮喪,吩咐戰士們用手榴彈投房頂上的敵人,終于尋隙突圍。

    這種英雄氣概,在部隊被習慣地稱為“硬”的作風,不僅感染了領導的部隊,而且也深深地感染了自己。

    甚至在自己指揮作戰中,也不知不覺采用了鄧軍的語調,仿佛他的某一部分,己經滲入到自己的生命中去了。

    而鄧軍在内心裡,也非常感激他,尤其是在學文化方面。

    周仆初來時,鄧軍還不識多少字,一接到上級的文件,就兩手捧着皺起眉頭歎氣。

    周仆下定決心,不厭其煩地每天教他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