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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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祥施行手術後的第三天,漸漸清醒過來了。

     擔任特殊護理的小劉,顯得格外輕松愉快。

    早晨一面給郭祥喂飯,一面喋喋不休地數說着他幾天來處于昏迷狀态中的“笑料”。

     “嘎子連長,”她笑吟吟他說,“你知道你把我當成誰啦?” “當成誰啦?”郭祥笑着問。

     “你把我當成你們的團政委啦。

    ”她吃吃地笑着說,“你還舉起拳頭喊:報告政委,我一定堅決地完成任務!我們紅三連是不含糊的!……想想看,你是不是這麼說的?” “你怕是胡編的吧?” “你問問别人哪!”小劉朝别的傷員掃了一眼,又說,“你再想想,你把小楊當成誰啦?” “當成誰啦?” “你呀,你把她當成你的通訊員啦。

    人家給你脫鞋,你逼着人家去團部報告。

    人家說,我是小楊,你就說,知道,我知道你是小牛!你要不馬上走,我把你斃在這兒!” 郭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咱們所長也來看你了,你想想你把他當成誰啦?”小劉又笑着說,“你把他當成美國鬼兒啦。

    人家來慰問你,你喊着:你上!你上!我一鐵鍬劈死你!……” 小劉繪聲繪色地說着,還舉起湯匙猛地朝下一劈,逗得别的傷員也笑起來。

    郭祥也像孩子一般羞澀地笑了。

     小劉把落到眉眼上的一縷短發掠到耳邊,又說:“現在說起來怪逗笑的,可當時就像懷裡揣着二十五個小老鼠,真是百爪撓心哪!給你輸血的時候,差點兒沒把人急死!咱們這個護士班,血型不是A型的,就是B型的,再不就是AB型的,一查你的血型是O型的,把人們都快急哭啦。

    咱們小楊的淚蛋子,一個跟着一個乓乓地掉。

    她的血型是AB型的,她說:‘我這沒出息的,真是個天生的剝削階級呀!到真正需要我的時候就沒用了。

    ’文工團的一個女同志也來給你獻血,一查是O型的,就是血管太細,像是跟針頭捉迷藏似的,把人家也給急哭啦!……” “我到底輸的是誰的血呀?”郭祥忙問。

     “誰的?就是她的呀!”小劉說,“人家給你輸了20OCC。

    抽到lO0CC她的臉色就變白了。

    醫生說:‘停停吧,你支持得住麼?’她滿不在乎地把頭一搖,笑眯眯地說:‘你是看我這血管太保守吧,醫生,你别看我這血管細,血并不少。

    再說,這血是給誰的?是獻給一個英雄的。

    我的血能夠流在英雄的血管裡,跟英雄的血流在一塊兒,真是我最大的愉快!’瞧人家文藝工作者,也真叫會說,咱就是有這個感情,也表達不出來呀!” “她叫什麼?”郭祥深受感動地問。

     “她叫徐芳。

    ”小劉說,“人家是個提琴手。

    歌也唱得好聽着呢!乍一聽,那嗓門就像廣播裡的。

    ” “唉,”郭祥歎了口氣,難受地說,“人家是個女同志,怎麼能讓她輸這麼多血呢!” 郭祥把手伸在面前,久久地望着,好像要辨認出那個女同志的鮮血,是怎樣在他體内流動似的。

    小劉送到他嘴邊的一匙米湯,他也忘記喝了。

     “小劉,你能把她找來麼?我想看看她。

    ” “行行,”小劉一口答應着,“你快喝完,我馬上去。

    ” 小劉掃發傷員們吃完飯,拾掇了屋子,就跑出去了。

    不一時,就回來說:“稍呆一會兒就來,她正在三病房給同志們拉小提琴呢。

    ” 郭祥隻好耐心等着。

    他覺得等了好長時間,才聽門外有一個非常清脆悅耳而又有些稚嫩的聲音說:“小劉,倒是誰找我呀?” “快進來看看就知道了。

    ”小劉笑着說。

     在照滿陽光的細格窗門上,出現了一個戴着軍帽、身材苗條的女孩子的身影。

     接着窗門呱哒一聲,随着一股新鮮而涼爽的空氣,進來了一個臉色紅潤、眼睛烏亮的女孩子。

    她梳着雙辮,背着一把提琴。

    藍色的大頭皮靴上,沾了一圈積雪。

     她微笑着,用烏亮烏亮的眼睛看了大家一眼。

     屋子裡出現了一刹那的靜寂,這個美麗的女孩子的到來,仿佛使屋子裡增添了某種歡悅的可是又不安的氣氛。

    連郭祥這個一向活潑的、無拘無束的洋相鬼,也不知道從哪說起了。

     “你,你是徐芳同志吧?”郭祥結結巴巴地說。

     “你,你是嘎子連長吧?”徐芳學着他的口吻頑皮地說。

    一面伸出凍得紅紅的冰涼的小手去跟他握手。

     屋子裡的人們都笑起來。

     郭祥沒有料到,這位姑娘初次乍見,就跟他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郭祥等她坐定,又結結巴巴地說:我非常感謝你。

    聽說,你給我輸血的時候,臉都變白了……我……” “是誰說的?”她用那烏亮的眼睛翻了小劉一眼,“小劉,準是你說的,我什麼時候臉變白了?” “你,你當時……” 徐芳立刻打斷她的話,對郭祥說:“你别聽她胡嘞。

    我這麼大一個人,抽這麼一丁點兒血就變色了?……我要是個男的,打仗負了傷,我還要你們給我輸血呢!可是……唉,”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我要是睡了一宿覺,忽然間變成個男的有多好哇!在那炮火連天的地方,同敵人一槍一刀地幹,該多有意思!就是負了傷也多有趣呀!當然,當然,我又想,也别一上戰場就打中我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