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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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傳聞刺疼了小嘎兒的心。

    這件傳聞哄動了方圓幾十裡的村鎮。

    聽了這傳聞的人,有人覺得新奇有趣,有人再也壓不住自己的怒火,有人暗暗傷心流淚,悲歎着窮人不幸的命運。

     傳說在40裡外的鳳凰堡村,出了一個強盜。

    這強盜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姓郭,生得聰明伶俐,膽大無比。

    有一天半夜,他越過了謝家大院一丈多高的圍牆,殺死了謝家的黃鷹。

    這隻黃鷹是謝家最心愛的寶貝,取名飛虎。

    這事情辦得麻利幹脆,連那些看家護院的都不知道。

    可是這孩子有一點兒失着,他丢下了一隻小鞋、一把小鐮,被謝家揀去。

    第二天謝家把他的父親找來,桌上擺着兩把鞭子,地上放着一桶冷水,向他提出了三個條件:第一,究竟把兒子窩藏到哪裡,趕快交出;第二,将死鷹隆重安葬,要選茔地一座,做上等柏木棺材一口,刻墓碑一幢,雇響器四班,以及其他花費,概由姓郭的負擔;第三,在安葬那天,要由這孩子的父親,親自披麻戴孝送往墓地。

    這孩子的父親隻是哭,說情願變賣土地,再買一隻好鷹賠給謝家。

    那謝香齋看他不肯答應,皮鞭蘸涼水,打得他死去活來,還說:“賠?這是南京一個大官買來送給我的,賣了你的皮你賠得起嗎?”這孩子的父親挨打不過,答應了頭兩個條件,惟獨第三條就是不肯接受。

    一直打了好幾個死,都用涼水噴過來,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地方。

    最後這孩子的父親大哭一場答應下了。

    ……風水先生選了墓地,擇了“吉日”,給死鷹出殡下葬。

    出殡頭一天,就在街中心搭起了一座高高的靈棚。

    出殡這天,四班鼓樂吹奏,死鷹用一匹藍緞裹了,在柏木棺材裡成殓。

    直鬧到小晌午,這才響了三聲火铳,開始起靈。

    那孩子的父親,全身披麻戴孝,手裡打着招魂幡,由兩個看家護院的把式看着,走在死鷹前邊。

    靈柩穿過大街,沿路還要設祭,讓這孩子的父親跪下磕頭。

    “給你飛虎爺跪下磕個頭吧!”謝香齋說。

    這孩子的父親不肯,看家護院的就連推帶搡,把他按在地上。

    一直鬧到晌午大錯,才将死鷹送到墓地埋了。

    據說,比莊稼人的墳頭大好幾倍。

    墳前還立了石碑,上面刻了一隻大鷹,還刻了六個大字:“謝家飛虎之墓”。

    埋葬完了,這孩子的父親已經昏倒在地,後來來了好多鄰舍親友,才将他擡回家去…… 在聽到這段傳聞以後的許多日子裡,小嘎子心神不甯,他立志要永遠永遠和謝家勢不兩立,要遲遲早早為被污辱的父親報仇。

    他曾經幾次偷着要跑回家和仇人拼個死活,都被老康從半道上追回。

    不久,盧溝橋響起了炮聲。

    又不久,那支戴着鬥笠穿着草鞋的隊伍就開到了冀中平原。

    人都說,這是好隊伍,窮人的隊伍,老康當了幾個月的農會主席,就撇下小嘎子跟這支隊伍走了。

    小嘎子也興沖沖地跑到隊伍裡去,人家說他小,沒有要他,小嘎子哭着回來。

    他又在這許家大院捱了兩年,已經13歲了,個子長高了些,就又跑去哀求,隊伍上還是嫌他小,他直哭了一個下午。

    這次他早已下定了決心:就是你打我、罵我,我也不走了,我賴也要賴上這支隊伍。

     “小鬼,你還沒槍高哩!”那個鄧連長說。

     “我就長不大嗎?”他翻翻眼說。

     “你走得動?看你多黃多瘦!”那個周指導員又說。

     “我要吃點兒好的,模樣馬上就變過來了。

    ” 連長、指導員哈哈大笑地說:“當八路軍可是苦呀!你吃得了苦?” “你們受得了,我就受得了。

    你們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你們一步也拉不下!”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郭祥。

    别人都叫我小嘎兒。

    ” “唉!那就收下他吧。

    ” 從此小嘎子就背起了一把黃銅軍号,穿起了那身小大氅似的軍衣,走在這支隊伍的行列裡轉戰四方去了。

    生活雖然很苦很累,可是他走得很快活,唱得很快活,因為在他腳下,是一條嶄新的路…… 這些事想起來就叫人心酸難過,可是又怎麼能叫人忘得了呢?郭祥揮揮手,把那片扯碎的高粱葉子扔在車下。

    他心裡想道:你們這些妖魔鬼怪,想當初是多麼兇惡,多麼猖狂呵!簡直就像是搬不動的大山似的;可是現在呢?你們的威風哪兒去?你們到底被推翻了,被踩到腳底下了!……想着,想着,不由地微笑起來。

    他望望天空,星星像也在對他微笑。

     “到了!”趕車的用鞭梢一指,“那就是鳳凰堡!” 車聲在深夜,顯得越發輕快,好像春夜的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