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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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政委顯然感到沉重,又問,“你不是貧農出身嗎?” “怎麼不是?”王大發梗梗脖子說,“咱是一個窮得當當響的貧農。

    ” “那你沒有分到土地?” “分啦,可是又賣給人家喽!”王大發傷心地說,“我記事那當兒,俺爹就給财主家扛長活。

    我出來抗日了,俺娘在家還是饑一頓飽一頓的。

    我一抓上軍隊的白饅頭,就想起俺娘,心裡就難受!日本投降了,我想,作為中國人民一分子,我的任務完成了。

    誰知道,蔣介石這老狗又向咱發動進攻。

    直到實行土改,家裡分了房子分了地,才算解決了生活問題。

    那時候,我探過一次家,俺家住到新分的宅子裡,外面插着齊展展的秫稭籬笆,屋子裡還有一個紅漆大立櫃。

    我在家沒有呆三天,就回到了部隊。

    我這心氣兒,你就甭提有多高了!可是誰也想不到這幾年又起了變化!……” “後來怎祥了?” 王大發接着說:“自從家裡分了地,俺娘覺得日子有指望了,心氣兒比我更高。

    不管風裡,雨裡,泥裡,水裡,熬黃昏,起五更,把命都豁出去了。

    有一回麥子剛割下來,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俺娘怕糧食糟蹋了,就一趟一趟往家裡背,還沒背完,就受了寒得了一場大病。

    一病好幾個月,沒有起炕,又是請醫生,抓藥,就借了人家的錢。

    到底窮人家底兒太薄,沒有辦法,就把分的那幾畝地又賣了!去年臨上西北,我家去了一趟,一看屋裡立櫃也沒有了,連秫稭棒籬笆都拔出來燒鍋了。

    最近我又接到信,說俺娘又扯起棍子要飯去了。

    ……我想來想去,心裡就結了一個死疙瘩:革命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是有窮的,有富的,這革命不是白革了嗎?” “我們村也有這種情況。

    ”郭祥皺了皺眉頭,望着政委,“這個事兒我也有點兒納悶兒。

    ” 政委心情沉重地思索着,小拳頭般的大煙鬥咝咝地響。

     “大發,”他詢問道,“你說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那,那,”王大發把手一攤,“那當然是因為我不在家,要不然,咋會有這宗事哩!” “不,”政委搖搖煙鬥,沉重地說,“大發同志,這就是小農經濟的脆弱性呵!” “什麼脆弱性?”王大發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兒。

     “小農經濟的脆弱性。

    ”政委又重複說,“你看看土改以後最近兩年的情況:像你們家是因為幹活受了累,得了場病,窮了;也有人是因為死了口人,娶了個媳婦窮了;還有的人是因為多生了幾個孩子窮了。

    總之,一場風,一場雹子,一場大水都會使人變窮。

    你瞧瞧,這一家一戶的小農經濟,别說什麼大風浪,連婚 喪嫁娶都經不起,連一場病一個瘡也頂不住。

    簡直像是大風大浪裡的一根葦眉子,你不知道明年會把你漂到哪裡去!” 郭祥點點頭說:“一點不錯,就是這麼回事!” “那怎麼辦?”王大發困惑地問。

     “我也正要問你嘞!”政委笑了一笑,“你不是說革命到底了嗎?我問你,現在這個‘底’,你滿不滿意?” “要是革了這多年命,地又賣了,你想想,我咋能滿意呀!”王大發懊喪地說。

     “對喽!”政委說,“這就是說:還得要繼續往前走!還得要繼續幹革命!毛主席說,我們的勝利才是萬裡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嘛!光實行土地革命,消滅封建主義還不行,我們還要消滅資本主義,建設社會主義,實行工業化,辦農業合作社!用拖拉機!我們的貧農,要想在經濟上徹底翻身,不繼續往前走,肯定是辦不到的!” 王大發低着頭,十分嚴肅深沉地思索着。

    呆了好半晌,喃喃自語地說: “我的眼光看得太近了……” 屋子裡充滿了活躍的氣氛。

    政委适時轉了話題,悄聲問王大發,知不知道部隊就要執行新的任務。

     “這,對我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他眼,得意地說。

     “你是怎麼知道的?”郭祥一愣。

     “看,人家當兵不是一天兩天了嘛!”他老味十足地說。

     “那麼,你到底是什麼态度?” “什麼态度?好比鄰居失了火,都忙着去救火哩,我回到家往炕頭上一呆,還像個人嗎?我不算白受毛主席的教育了?” “到底是老同志嘛!”政委上去熱烈地握住調皮騾子的手說,“王大發同志,關于你家庭困難的問題,我回去就叫政治處給縣委寫信,幫助你解決。

    ” 這時,王大發紅着臉,流露出一種羞澀和感激的表情。

     政委收起煙鬥,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