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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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十個手指頭有這麼巧,這真是個多才多藝的家夥!……’團長說到這裡,隻聽賀華說:‘這人就是不錯。

    不知道他在家結了婚沒有?’團長連聲說:‘沒有,沒有,像他這樣好條件,不知道哪個有福氣的姑娘才配得上呢!……’我在外間屋裡,最初是邊洗邊聽,到後來就光是聽忘記洗了。

    再往下聽,談話已經結束,燈已經熄了。

    實說吧,就是從這時候起,我的心才有點兒活。

    ……過了不多時,就過年了。

    你還記得吧,那時候咱們為了慶祝大西北的解放,大搞文化娛樂工作,我不是扮了一個坐旱船的姑娘嗎?……” 楊雪望望郭祥,郭祥苦笑着點了點頭。

    她又接着說: “就是那天晚上,我卸了妝以後,他要送我回衛生隊。

    誰知道在路上,他就直截了當地提出了問題,弄得我躲也躲不及,閃也閃不開,我這‘攻不破的堡壘’就垮台了!” 楊雪低着頭笑了一陣,才擡起頭來望着郭祥說: “你知道他搞的這叫什麼戰法?他事後才告訴我,團長和賀華姐姐,還有衛生隊的幹部,都是他事先去說好的。

    他說他的戰法,先是‘誘敵深入’,接着就是‘嚴密包圍’,最後就是‘勇猛突擊’,争取‘一舉殲滅’!……你說說,叫我有什麼辦法!” 楊雪的臉透出幸福的紅暈,就像飄到她腳下的那幾片紅葉似的。

     這時候,傳來火車威嚴的汽笛聲。

    郭祥趁機站起身來說: “快走吧,車進站了!” 兩個人跑步進了剪票口,不一時火車進站,車上人很擠,穿了好幾個車廂,才找到了座位。

    火車在這裡隻停了一分鐘,就長鳴一聲,繼續向南駛去。

     這條縱貫中國大地的鐵路線,穿過故鄉的千裡沃野,一直到祖國遙遠的南方。

    如果是在平時,在郭祥情感平靜的時辰,這條路該引起他多少回憶呀!自從黨的軍事力量發展到北方以來,這條先是日本帝國主義後是國民黨反動派所占據的鐵路線,就始終是鐵路兩邊千百萬群衆的沖擊目标。

    盡管敵人在鐵路兩側挖了一兩丈深的大溝,沿路築了密密的碉堡,鐵甲列車在不斷地巡邏,從黃昏到拂曉都沒有停止過更梆,可是十數年來,沒有一個晚上不燃起爆炸的火光不響起襲擊的槍聲。

    有時候,幾百裡鐵路線,就在同一分鐘一齊癱瘓在熊熊的火光裡。

    我們的郭祥,自從光着小腳闆背着小馬槍的時候起,就沒有斷過同它打交道。

    他能夠一字不差地扳着手指頭講出從北京到石家莊每一個小站的站名;他記得在哪裡放過炸藥,在哪裡打過鐵甲車,在哪裡殲滅過敵人某團某營;他也記得自己的哪個戰友在哪裡負了傷或者灑盡了自己的鮮血。

    ……不要講整個國家,就是單講奪取這條鐵路也是多麼不容易呵!而今天能夠坐上自己的火車,在這條線路上飛馳,該是多麼的愉快!要擱平時,他一定會說上一路,笑上一路,唱上一路,可是現在…… 這條線路的路基,由于過去激烈鬥争的年代損壞得過于嚴重,又沒有來得及修得平整,車身晃悠得厲害,再加上明晃晃的夕陽直射車窗,不知什麼時候,楊雪已經歪着脖兒睡熟了,她的黑發垂在了一個白發老大娘的肩頭。

     郭祥的思緒,現在像一團亂麻似的。

    除了平常千百次困擾着自己的那些想法之外,現在又增添了一種強烈的沖動,這就是要向她當面表白一下自己的内心。

    盡管這祥做已經遲了,而且他絲毫無意來轉變她的感情,可是他現在總覺得要把這些徹底地談一談,把自己經年累月埋藏起來的感情連根挖出來扔掉,這件事情才結束得痛快。

    從今以後,就再不想她,免得對自己也對别人産生任何的影響。

    是的,是的,就這麼辦吧。

    他要立刻把她叫醒,在前面路上已經越來越少這樣的機會了…… 時間已經到後半夜了。

    車聲隆隆,大約正行走在一座大鐵橋上。

    楊雪睡得很熟。

    當郭祥正要去推醒她的時候,他不由得從内心裡驚叫了一聲:“天哪,你是在做着怎樣的事呵!”他立刻意識到,剛才的想法是一種錯誤!我郭祥決不能做這樣的事!對她表白自己長時間的感情,隻不過圖一時痛快,究竟有什麼意義呢?有什麼好處呢?難道這對别人已經形成的感情不會有損害嗎?這不同樣是搞破壞嗎?何況她是我的知心朋友,營長又是我的上級和同志呵!想到這裡,他的腦筋,豁然清醒過來。

    他甚至從内心 裡把營長和自己做了一番比較,覺得營長許多方面都比自己要強。

    楊雪同他一起生活,一定會得到他很多幫助,今後一定會進步得更快。

    他覺得自己不僅不應該煩惱,而且應當為她,為自己少年時代的朋友高興…… 火車輕快地向南急馳。

    夜,大約已經很深了。

    全車廂的人都沉在睡夢裡。

    不知什麼時候,我們的郭祥也斜靠着車廂睡熟了。

    在桔黃色迷離的燈光裡,可以看到他的頭發覆蓋着前額,嘴角含着笑容,在他那褪色的軍衣的前胸上,還像孩子似的流着一小片提起來叫人害躁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