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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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舊案中,有一個叫劉學保的假英雄特别讓人惡心。

    他在二十餘年後受到法律的嚴懲,證明歲月悠悠,公理自在。

     事情說來話長。

    據他自己說,某一天,他與一個有"政治曆史問題"的人搭班巡夜,突然發覺那個人居然安放好了炸藥包準備炸一座大橋,他意識到階級鬥争就在眼前,立即沖上去搏鬥,打死了那個階級敵人,自己也負了傷,大鐵橋終于保住了。

    于是他成了當時著名的英雄,全國許多報紙進行了宣傳和頌揚。

    有一篇報道還進入了小學語文課本,當年的小學生現在也已進入中年,如果記性好一點,或許還能記得這個名字。

     但是,此案從一開始就有現場勘察人員提出一系列疑問,例如:為什麼英雄指認的地方根本放不下一個炸藥包?誰會用這麼一點點炸藥炸大橋?這樣一個地方能夠搏鬥起來嗎?如此等等。

     可惜那是一個迫切需要敵人與英雄、破壞與搏鬥的時代,一切疑問立即被淹沒掉了。

    更重要的是,這種懷疑萬一成立,名揚遠近的英雄立即成為一個殺害無辜的兇犯,中間不存在其它可能。

    狂熱的時代其實是最虛弱的,完全沒有力量來面對這樣一件事情的颠倒,因為一旦颠倒就意味着一系列整體社會觀念的破滅,後果遠遠超出事件本身。

     既然牽一發足以動全身,那麼大家也就小心翼翼地不敢去動那根頭發了。

    很多貌似堂皇的邪惡甚嚣塵上,正與這種邏輯怪圈有關。

    中國人無數次地遇到過某種觀念需要尋找證據的情況,越是經不起推敲的觀念越是需要尋找,到後來尋找變成了呼喚,呼喚變成了引誘,引誘變成了培植。

     如果從大背景上看劉學保的案件,那簡直就是"文革"思維的一個拙劣造型。

     不妨設想一下,如果有人試問,中國人都過着挺艱難的日子,溫飽都成問題,還搞什麼"文化大革命"呢?答曰有階級敵人;再問,有階級敵人也很正常,為什麼如此大張旗鼓?答曰階級敵人多得不可勝數,城市鄉村都有,白天黑夜都有,沒準晚上巡夜,都能碰上一個,由此非大張旗鼓不行;提問者還是不解,說姑且是這樣吧,但這些階級敵人又沒有掌握政權,處于嚴密監控之下,你們有必要繼續劍拔弩張嗎?答曰階級敵人已經混到我們巡邏的隊伍中來了,而且正要拿炸藥炸大橋,千鈞一發,沒有時間再猶豫了……于是,劉學保應運而生。

    他完全是一個"主題先行"的概念化"作品"。

    但是,隻有這樣的"作品"才能體現主題,越奇異反而越風靡。

     然而,即使放在這樣的背景下,劉學保的案件也顯得觸目驚心。

    因為它已不屬于當時傳染全國的群體性癡迷,而是在黑夜荒野,兩個個體生命之間的生死玄秘。

    劉學保為了個人名聲,不惜以别人的鮮血來證明血腥的必要,實在令人發指。

     群體性癡迷所造成的大量醜劇,都以各自不同的等級而成了曆史的教訓,但是,越來越提高的法制觀念使人們懂得,不能讓血腥罪惡躲藏在一般醜劇中。

    雖然時隔久遠,也應該憑着全人類公認的罪和非罪的界限,去抓住有血債的殺人犯。

     于是,劉學保終于被"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