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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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主,而通過"課外輔導教材",我們悄悄地學過了全本《論語》,背誦了屈原的《離騷》,甚至把那本當時不知怎麼進來的EssentialEnglish一至四冊學完了。

    英語老師孫珏先生以異樣的熱情堅守倫敦音,每次都要嘲笑美國口音。

    但正是在他的嘲笑中,我們也大體知道了美國口音是怎麼回事。

     今年母校校慶,我就是帶着這些斷斷續續的回憶重新踏進離開三十多年的校門的。

    沒有想到,正是這些回憶中的事情,在"文革"中給老師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災難。

    老師們所受的污辱,我即便是用文字複述一遍都覺得不舒服,可以笑談的隻有一件:我們的數學老師曹惠生先生以不關心政治而著稱,在我們讀書那會兒他已經非常講究衣着和發型,連拿粉筆的手勢都像音樂家拿指揮棒一樣漂亮,惹得當時剛剛懂點事的女同學們老是紅着臉傻傻地看着他發怔。

    "文革"一來,他就沒有一點是處了,一連批了幾年,最後終于又要他上講台,他決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把數學課教下去。

    于是在第一堂函數課裡他把當時最流行的概念引了進來:"我們上海有一小撮階級敵人,江蘇也有一小撮,浙江也有一小撮,安徽也有一小撮,加在一起,是為四小撮階級敵人……"他以為這樣講課總算是關心政治的了,沒想到一下課就遭批判:"上級從來隻說是一小撮階級敵人,你卻鬧出了四小撮,分明在為階級敵人張目!" 這次我一進校門口就遇到了曹老師,才問候兩句便想證實上面這個傳聞的真實性,曹老師正色道:"傳錯了。

    我當時不是說四小撮而是說五小撮,特别加了一個山東,因為前來聽課的工人宣傳隊師傅是山東人,我怕他受冷落,臨時加的。

    沒想到他批我批得最兇。

    " 曹老師已經成了一個老人,但我居然一眼就能認出來,我想根本原因是當年天天盯着看,學生們的眼睛和心靈都還非常純淨,清清楚楚地打上了烙印,再漫漶也不會失去底本。

    當然這是對主課老師而言的,而許多非主課老師卻實在有點認不得了。

    這些非主課老師大多也早已退休,今天特地趕來,靜靜地站在路旁,站在樓梯拐角處,企盼往日的學生能認出他們。

    我的目光與他們一碰撞,立即感受到他們的企盼,便快步趕上去,一邊呼喊着"老師",一邊試圖以最快的速度回憶起他們的姓氏。

    如電擊火濺,有時居然真的在半秒鐘裡回憶起來,大聲呼出,于是立即就能感到老人溫熱的手在自己的手掌心裡微微顫動。

    但是,更多的時候是讓老人失望。

    這時我想,做一個學生,什麼錯誤都能犯,卻萬不能在畢業多年後面對一位年邁的老師時叫不出他的姓氏。

     有一位老教師在操場角上注視我好一會兒了,趕緊迎上去,"李……"我正想親熱地叫他一聲"李老師",卻又立即收口,因為猛然想起那不是他的姓氏而是他的綽号:李蔔克内西。

    學生們都會調皮地給老師起一些綽号,大多是從老師的講課内容中引發出來的,最要不得的是暗暗把一個胖胖的戴眼鏡的生物學老師叫做"草履蟲",真是大不敬。

    眼前這位老師是教世界曆史的,講到李蔔克内西時發音特别順溜悅耳,于是就有了這個綽号,他究竟姓什麼,記不起來了。

    隻記得那時我們這些才十幾歲的學生就聽到傳言,說這位老師原是舊社會的一個著名法官,《六法全書》的編者之一,有嚴重的政治曆史問題。

    這樣一個大人物怎麼落到中學教曆史來了?我常常在課堂上好奇地注視着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平靜而憂郁,缥缈而蒼涼。

    當時我已經對哲學發生興趣,有很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