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流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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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能力去闖蕩世界了;三,生在最貧苦的年月,她對經濟價值的概念近乎無知,把師傅那筆不大的積蓄看得非常巨大,又眼看師傅已年邁得不久人世,不想讓那些錢落人他人之手。

     于是她走了。

    身上既有武藝,又有錢财,她認為無所畏懼了。

    這與她兩年前離家出走時的情景相比,判若天壤。

    但她哪裡知道,生在當時,武藝并沒有正當用處,而師傅的那點錢,真正用起來才發覺非常有限。

    大概也就省吃儉用地過了一年多日子吧,她又山窮水盡。

     在還有最後一點錢的時候,她都沒有下決心在社會上偷盜,可見在她本性深處,還有隐潛的行為控制力。

    到了一九七一年十月底,她實在身無分文了,便決定以武藝自救。

    她經過反複思考,選擇了在鐵路運輸線上偷盜貨車的辦法。

    不對行人攔路搶劫,更不上門打家劫舍,因為這會直接損害到個人,而當時鐵路上的貨車,所運的都是國營企業的大宗物資,挖一點小零碎下來供自己聊以度日,她不覺得有太大罪過。

    這是在沒有法制的年代,一個女孩子憑自己的良知傻想出來的一條是非界限。

     與現在的車匪路霸相比,她在貨車上偷盜的數量确實很小。

    開始是偷了兩紙箱塑料拖鞋,第二天她自己在路邊一雙雙叫賣,按當時的物價,每雙也就是幾角錢吧。

    比較大的一次,是從貨車上偷下了一大盒上海牌手表,這在當時可不算個小數字了。

     也許在那個時代,飛車偷盜的人幾乎沒有,因此她才出手幾天就成了警方的追緝對象。

    這一追緝,她的驚世駭俗的武藝就表現出來了。

     警察們看見,在飛馳的列車上,她縱身上上下下,輕松得像在跳舞一般,還故意展現出幾個身姿,完全是一種享受。

    有一次她稍沒留神被一群警察包圍住,束手就擒,但哪裡想得到,就在很多男女刑警的嚴密看押下,她居然嫣然一笑,躍身蹿出屋頂蓋闆,立即不見了蹤影。

     如此神奇的本事出自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子,而這個女孩子似乎故意在逗着玩,這不能不深深地刺痛了警方。

    有關部門于是下令,在九條鐵路幹線的幾十趟列車上布下天羅地網,捉拿來蓮萍。

    但是,好像誰也不是她的對手,經過幾個回合,那些高大而強健的警察們歎息道:"從來沒有看到和想到,世界上竟有反應如此敏捷的角色!" 最終,她還是沒有被捉到。

    不知在第幾次縱身逃逸時,一個神槍手擊中了她。

     她的死亡,離她決心飛車偷盜,僅僅一個月。

    她的罪行,她的武藝,都發生在這一個月中。

    僅僅一個月的調皮搗蛋就震驚全國,震驚的不是她的罪行而是她的武藝,這也實在讓人眼睛一亮的了。

     當警方領略了她的武藝,再想起她師傅的遺言,說她"已學到一定程度",不能不重新仰望起那位高僧來。

    "一定程度"已經這樣子了,高僧本人會是怎樣的呢?嘿,窮鄉僻壤的破落小廟,真不可小瞧了。

     然而,更值得我們思考的還是女主角宋蓮萍。

    這位中學教師的女兒,這位"文化大革命"的犧牲品,這位孤苦伶仃靠自己闖蕩世界的可憐姑娘,怎麼會用兩年時間就學成如此高強的本領?在一個沒有舞蹈的年月她無處展現自己的生命節奏,便迷上了一列列飛馳的列車。

    說她是盜賊,也可以,但我卻總是于心不忍。

    首先,是誰偷盜了她的青春,偷盜了她求學的機會,偷盜了她的倫理親情?她為了糊口,确實偷盜過一些塑料拖鞋、國産手表之類,但她從未損害過任何個人。

    她有死罪嗎?既然沒有,那又是誰,偷盜了她的生命?當然,我不是指那個應命而來的神槍手。

     她若生得早一點,可能是名震遠近的荒江女俠;她若生得晚一點,也可能是哪項國際比賽中的女子冠軍。

    隻可惜,她生在不該有如此出色的身手的年代。

    一切出色都是一種危險,出色在不合時宜的地方,就一定會蛻變成一種過失,甚至過錯。

    那麼,倒過來的道理便是:很多過失和過錯,其實隻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出色。

     今天細想起來,宋蓮萍最讓人傷心的地方是:從出走到死亡,每走一步都找不到任何一個人可以商量。

    她實在太孤獨了。

     我們現在還有機會看到公安機關的檔案裡當時記錄的宋蓮萍的外貌:高挑身材,鵝蛋型臉,彎眉挺鼻,非常漂亮。

     如果活到今天,也就是四十餘歲吧。

     她的可憐的父母親,應該還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