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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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奪利而取得勝利,那麼,成功的概念何從建立?我覺得你在各方面都相當成功。

    你是怎麼尋找成功的機會,積累成功的果實,抵拒平庸的消耗的?給我一點啟發吧,哪怕片言隻語。

     焦一泉 回信 一泉: 我不知道你們在大學裡是如何談論和企盼成功的,在我接觸的年輕人中,對成功這個概念往往有兩度誇張—— 第一度誇張,把成功看得很大,幾乎看成了足以留諸史冊的驚人功業,這有幾個人擔當得起呢?至少在我,連想也不敢想; 第二度誇張,把成功看得很險,幾乎與失敗處于千鈞一發之間,非此即彼,你死我活,不成功就是一個窩囊廢。

     把這兩度誇張加在一起,結果非常可怕:既然成功的要求如此之高,成功者的數量也就很少;既然不是成功就是失敗,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成了失敗者;但誰又願意成為失敗者呢?因此為了争取成功必定需要經過殘酷的争鬥,争鬥到最後仍然是"一将功成萬骨枯"。

     如果成功必然導緻如此可怕的圖景,我們人類為什麼要它呢? 我們不妨讓成功這個概念低調一點,軟化一點,泛化一點。

    幾位醫生開刀前都點名要這位護士消毒器具,這位護士是成功的。

    年邁的丈夫臨終前緊握着妻子的手,這位妻子是成功的。

    這種成功,并不與失敗近距離對峙,而是完全能夠與其他成功和睦相處。

     從這樣的觀念出發,你每天平平常常地上班,不能說是不成功。

    例如,如果你們企業裡某個業務關節隻有你才能快速地處理妥帖,如果同事們想到你時都輕松愉快,如果親戚朋友遇到麻煩問題時總是喜歡與你商量,如果在外地工作的老同學回來時總是首先與你打電話,那麼,你就是一個成功者,而且是多方面的成功,令人羨慕。

     至于我個人在這個問題上的體會,說出來你也許會不相信,那就是盡量少考慮這個問題。

    老是考慮成功,就會害怕失敗,那就反而很難做成事情。

    例如我在出版了不少學術著作、早已成了教授之後,才開始學寫第一篇散文,與低年級學生一起起步,成為一名"散文新秀",如果太多地考慮成敗,那就肯定不敢這樣做。

     盡量少考慮成敗,那麼,多考慮什麼呢?我主張多考慮世間的是非和善惡,以便撥亂反正、止惡揚善。

    可惜現在從中學生開始,整天都在追求成功,研究抵達成功的途徑和方法,卻很少花精力辨是非、分善惡,這實在讓人焦慮。

    不少年輕人為了成功,不惜與罪惡聯手,便是深刻的教訓。

     為此,我覺得你也不妨降低對成功和失敗的過度敏感,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來弘揚高貴的互助互愛精神,使大家的内心多一些善良,使我們的社會多一些仁慈。

    在這方面,每天都有大量的事情可做,除了上班之外,忙都忙不過來。

    如果忘記了善良和仁慈,隻知一味地與别人争奪成功,那才叫真正的平庸。

    成不成屬于術,善不善屬于道,我們豈能求術而舍道? 你知道,這已涉及到終極關懷的問題,涉及到人文領域的中心部位,即人之何以為人的那個部位了。

     餘秋雨 九 來信 餘教授: 我氣量不算太小,但遇到了一件實在惱火的事情。

     大學畢業時,我與另外兩位女同學一起被招聘到這個單位。

    開始三人很親熱,誰知一年後我因工作上的成績接連兩次加薪,引起了她們兩位的嫉恨,麻煩事就頻頻發生了。

     先是到處傳言,說我工作上的成績有虛假成分。

    我開始聽到這個傳言時完全不知道是她們散布的,還向她們傾訴。

    她們說,也聽到了,但每次都予以反駁,還勸我今後謹慎,注意"盛極必衰"。

    然而漸漸,越來越多的人告訴我,這個傳言是她們散布的,由于大家都知道她們是我的朋友,又是同一個專業,不會亂講,因此使傳言顯得很有說服力。

     過了不久,傳言的内容變了。

    因為我的工作成績是否虛假是有确實證明的,而且每天都在證明,很難以傳言來否定,于是傳言的方向轉向我的曆史,主要是說我在大學時代是個"戀愛狂",有好幾個男同學受過我的騙,甚至還有更難聽的話,種種暗示,讓人掩口而笑。

    講大學時候的事,隻能由她們所為,她們實際上是不加掩飾地與我對仗了,但我不知如何對付她們,不知何以洗刷,何以自辯。

     近半年來,她們又進了一步,不再傳言了,而總是在各種會議上發言,反複諷刺"我們單位有名的先進人物",甚至在企業内部刊物上寫文章,用挑撥離間的語氣讨論"先進與民心"的關系,誰都知道在說我。

    我從一個被陰暗角落裡的傳言傷害的人,變成了一個在正式場合"有争議的人物"。

     她們這麼做,嚴重地幹擾了我的生活和工作。

    我應該怎麼做?理直氣壯地當衆訓斥她們一頓?想過,但可以預想,到時候她們的話可能聽起來比我更理直氣壯。

    找領導反映?領導也就是勸慰幾句罷了,她們又沒有違反單位紀律,能有什麼效果?幹脆到法院打官司?這就需要搜集足夠的證據,但對傳言,任何證據都是不過硬的,至于發言,更抓不到切實的把柄。

    總之,我一籌莫展。

     我讀過您的不少文章,知道您對曆史和現實中的光明面和陰暗面有過深入的思考。

    為此想請教,面對我的處境,該怎麼辦? 褚景麗 回信 景麗: 初讀來信,我曾懷疑你是否因過敏而誇大了事實,但再讀兩遍,我大緻上相信了。

    因為你所叙述的程序,符合嫉妒者的行為軌迹。

    中國社會上的很多災難,就是循着這種軌迹越來越惡化的。

     當然,由于我沒有調查,這封回信還難以輕斷具體的是非曲直,我下面要說的隻是:如果你所說的全部是事實,應該怎麼辦。

    作為一種"假定性"的探讨,如何? 首先是基本不理。

    這不是膽小,不是躲避,而是拒絕進入她們的行為軌迹。

    如果在具體問題上與她們一一辯論,雖然可能洗刷掉某些誣陷,但從大的方向看,是順着她們的思路在走了。

    你現在的成績,你以前的曆史,本來是沒有任何理由成為辯論對象的,如果逐個辯論開了,等于在你自家的家園裡開辟戰場,即使小赢也是大輸。

    借用戰争術語,可謂在戰術上偶有所獲,在戰略上誤入歧途。

     你一定會問,如果不理,别人相信了她們的傳言怎麼辦?請放心,隻要你沒有出來和她們幹仗起來,很少有人會完全相信單方面的謠傳。

    即便相信了,對你的實際損害其實不大,像"文革"時期那樣憑着幾句謠傳施行政治暴力的時代,畢竟過去了。

    更何況,你每天創造的成績,你誠懇的笑容,你坦然的步态,都在默默之中為你正名。

    不正名也不要緊,一個人在名譽上保留一點冤屈的斑點,就像在食物中保留一點沒有營養的纖維素,森林中保留一點惡獸毒菌,反而是健康、大氣的标志。

    你又不想做民選總統、一代教宗,不要過于在乎周圍對你的看法,而周圍其實也不會一直保持着對你的強烈興趣。

    即便是民選總統、一代教宗,不是也有許多人指着他們的背脊說三道四?他們好像也不在乎,依然是落落大方,從容不迫。

    相比之下,我們遇到的事情真算不上什麼。

     其次,你要以适當的方式,宣布與她們友誼的中止。

    這倒是一個原則問題,不能含糊。

    因為她們的謠傳之所以有某種蠱惑力,而你又特别生氣,都與她們曾是你的朋友有關,一旦明确中止,事情就會結束夾纏狀态,變得比較簡單。

    這種中止,光寫一封信不行,還要讓周圍較多的人知道。

    但是切記,不要把這種中止的宣告,變成态度激烈的吵架。

    一切都可以顯得很平靜,中止友誼這個決定,本身就具有很大的力量,甚至可以說,越平靜地宣告,越有力量。

    不要具體申述中止的理由,一申述就能引起反駁,又變成了一場辯論。

     在這個問題上,最不可取的态度是,既滿腔憤怒,又黏黏糊糊。

    說來說去還是朋友,她們那邊說對朋友也要揭露真相,你這邊說是朋友不應該造謠生事,旁人聽了就會想,既然是朋友間的嗦事,誰也不想管。

    其實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還老挂着 "朋友"這個詞有什麼用呢?既混淆了彼此間的是非,又玷污了人世間的友情,變成了一本越纏越亂的糊塗賬。

    許多老朋友終究成了罵也不是、恨也不是的爛污狀态的仇人,都與這種錯誤程序有關。

    相比之下,較好的做法是不談是非,先結束友誼。

    在友誼結束前談是非,用的是内部坐标,其實此時的"内部"已不存在;在友誼結束後談是非,用的是社會坐标,比較敞亮和公開。

    就友誼而言,及時地結束在該結束的時候,不僅為彼此雙方清理了友誼系統,而且也在一個範圍内為友誼這個命題恢複了名譽。

     最後一點,如果你與她們中止友誼後,她們仍不知收斂,繼續造謠生事,那麼,不到萬不得已,也不要訴諸法律。

    法律在名譽上能起的作用很小,而反作用則很大,不宜輕用。

    既然她們是你大學裡的同學,你在實在忍無可忍的時候,可以把有關情況告訴大學裡的其他同學,讓他們知道,讓他們判斷。

    他們也許會出來調解,那也好,使他們增加對事情的了解。

    這或許是能對她們産生某種心理鉗制作用的因素,因為她們既然利用老同學的關系造謠,也就不會不在乎其他老同學的看法。

    你在大學裡的表現,包括你的戀愛史,老同學們都是知道的。

    老同學們當然構不成對她們的實際處罰,但一種背景性的心理氣場出現了,這是一個無形的道義法庭,畢竟會起一點正面作用。

    如果她們不是你的老同學,而是一般的老朋友,那你就可以借用當年她們與你之間共同的其他朋友,來起類似于上述老同學的作用了。

    當然,這一辦法,非到忍無可忍時不要輕易采取。

     在這三點中,最重要的是第一點,即基本不理。

    沒有這一條,其它兩條就失去了前提。

    因此,以健康和超然的心态來面對身邊的人際關系,是根本。

    我估計你會說:"道理都對,但我身處一個不大的單位,任何一種荒唐的謠傳都會形成巨大的氣壓,很難忍受。

    "是很難忍受,但強健的心志,就是這麼鍛煉出來的。

    這一方面,我大言不慚地希望你學學我。

    這些年來我受謠傳包圍的程度大概遠遠超過你吧?散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