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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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口鮮血在緩流。

    一切是那麼真實,真實得可以聽到、看到、觸到和感覺到,半點不錯,事實俱在。

     “你知道了吧?擺在你眼前的是兩條路,生,或死。

    手足親情算得了什麼?三年前和五年前家鄉鬧饑荒,野無遺草,父子相食,那就是親情。

    告訴你,你是玉狡猊的弟子,那丫頭是玉狡猊的孫女,你助我雄霸天下,我要那丫頭做妻子,玉狡猊必能為我所用,金神那老匹夫豈奈我何?如果不,你兩人都得死!”秋雷冷酷地發話,殺機怒湧。

     “喪心病狂,莫此為甚。

    ”地下的姑娘尖叫。

     “噗”一聲響,秋雷飛起一腳,将她踢得連翻三次身,方被樹根所阻住。

     “閉上你的嘴,等會兒你就不會嘴強了。

    ”秋雷向她怒叫。

     秋岚長歎一聲,淚下如雨,顫聲道:“弟弟,你太過份了,太過份了,難道你就是那年在刀光劍影大火飛騰中,躲在我懷中的好弟弟?你……” “住口”秋雷暴躁地叫,似乎有點天良發現。

     “做哥哥的隻求自食其力,求得溫飽足矣,不想争名奪利,隻求在世上俯仰之間無愧無作,庸庸碌碌做人。

    良言苦口,你中毒已深,己聽不進我的話了。

    弟弟,我必好痛,眼看你深陷名利深淵不克自救,我亦無力挽回你的心,九泉之下,我無顔再見爹娘……” “住口!住口!”秋雷厲叫,劍尖陷入秋岚的胸肌中。

     秋岚并末住口,往下說:“我慚愧,我不再管你的事了,用不着殺我,我不能讓你負上殘殺親手足的不義罪名,你讓我離開披發入山苦度餘年忏悔我的失職吧。

    ” “不!你必須發誓跟我走。

    ”秋雷毫不動容地說。

     “我也說不,收劍。

    ”秋岚平靜地說。

     “你認為我不敢殺你?”秋雷切齒叫。

     “我認為你太過份,你得收劍。

    ” “哼!你自尋死路,怪我不得。

    我說過的,你得死。

    ” “我也說過,不能讓你負上殘殺親手足的不義罪名。

    ” 秋雷雙目兇光閃閃,冷哼一聲,咬牙送劍。

     人影突杏,秋岚如同鬼魅幻形,疾退丈外,快得令人肉眼難辨,逃出一劍之厄。

     秋雷大吃一驚,一聲怒嘯,如影财形飛撲而上,手下絕情,劍上殷雷驟發,招出殺着“飛電沉雷”。

     秋岚赤手空拳,無法還手,展開神奇的閃避身法。

    三兩閃之下,便繞樹幹搶至側方。

    再神奇再兇狠的劍法。

    也奈何不了不接招的人,池輕易地躲過了“飛電沉雷”殺着的兇狠襲擊,無奈他何。

     不等秋雷再發第二招,他已折向飛撲不遠處地上的琬君,一手抓住姑娘被摘掉置在身畔的連鞘長劍,一手挾了姑娘,人化狂風,卷出柏林外,向南如飛而去,如同流光逸電,冉冉消失在暮色蒼茫的山林中。

     秋雷怎肯甘休?全力狂追,追了二兩裡,還未超越第二座山頭,早已失去了秋岚的身影。

     秋岚懷着一顆破碎的心,滿懷凄怆地狂奔,他似乎已經麻木了,一面飛掠,一面痛苦地呻吟道:“蒼天哪!原諒我弟弟無知,原諒我弟弟瘋狂。

    他自小跟随着一個狂人化育,那不是他的錯,不是他的錯……” 他胡言亂語,沼水如泉湧,大串地滾落在胸襟上,跌碎在姑娘的懷中。

     姑娘一陣慘然,不由也陪着他淌淚,她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他才好。

     超越第三座山頭,前面有樵徑出現。

    剛降下山麓,一個青影從斜刺裡沖出,雙方在林緣會合了。

     “站住!”青影沉叱,是女人的聲音,但震耳欲聾。

     “讓開!”秋岚在激動中大喝,抽出右手,将運鞘的長劍猛地揮出,人仍向前沖。

     “那是我奶奶,山叔。

    ”姑娘急叫。

     秋岚心中一震,神智書清,站住了。

    不錯,正是三岔路旁農莊中的老大婆,不久前和金神拼命的師母。

    他抱着姑娘,含淚下拜,顫聲道:“徒兒秋岚,拜見師母。

    ”他抱着姑娘磕了四個頭了。

     老太婆赤手空拳,幾乎挨了一劍,聽姑娘一叫,劈出的掌收回了,站在那兒受了禮,訝然問道:“請起,不久前在金神劍下救我的蒙面人,是你麼?” “正是岚兒。

    ” “琬君怎樣了?”老太婆焦急萬分地問。

     秋岚将姑娘交到老太婆手中,慚然地說:“被人制了鳳池、挂膀、陽關三穴,請師母及早施解。

    ”說完,轉身回避。

     姑娘穴道被解,伏在奶奶懷中痛哭失聲。

     老太婆見姑娘衣衫淩落,早已心膽俱裂,再死她哀切地痛哭,更是魂飛天外,以為她受到可怕的淩辱,抽口冷氣驚問:“丫頭,怎麼回事,你……你……” 姑娘拭掉淚水,向遠處的秋岚顫聲問:“秋叔,我可以直說麼?” 秋岚用雙手掩臉,痛苦地說:“說吧,早晚要讓人知道真相的。

    ” 姑娘放低聲音,将經過在奶奶耳畔一一說完。

     老太婆靜靜地聽完,心中的大石落地,舉步走近秋岚身後。

    柔聲說:“孩子,不必自苦,體己盡了心力,讓上蒼作見證吧!” “師母,岚兒心痛,但願我不是他的哥哥。

    ”秋岚痛苦地叫,渾身都在顫抖。

     老太婆幽幽一歎,黯然地說:“我知道你的痛苦刻骨銘心,但事已至此,自苦無補于事,你該……唉!今後你有何打算?” 秋岚轉過身來,斷然地說:“無論如何,岚兒得再試一次、甯可教他無情,不可令我無義,岚兒要盡心力,勸使他改邪歸正放下屠刀,堂堂正正地做人。

    ” “很好,理該如此,畢竟他是你的弟弟,先坐下,告訴我,你師父目下可好?” 老太婆席地坐下,姑娘也倚在老太婆身旁坐了。

    秋岚在下首盤膝坐下,将早年虛雲大師将他救出,遠走嘉定教養成人的經過講加叙述。

    并說及去年如何省墓途經石淙村,遇上活僵屍,方知師父的早年名号。

     如何返川苦練寂滅術,如何決定勸告乃弟光明正大做人,如何準備走遍天涯海角尋找師母,如何在酆都和飛雲觀救人。

     他将往事一一說了,最後說:“師父說過要走一趟普陀朝山并未告以後相會的地方。

    岚兒想,師母可否走一趟普陀?琬君侄女的師父是東海神尼,那……” 老人婆用一聲長歎打斷他的話,凄然地說:“想不到你師父勘破世情看破紅塵出了家,二十餘年音訊全無,他也真忍心,斬情滅性,也非出家人之旨,他……他……唉!” “奶奶,琉兒想,爺爺可能已知道我們遷到東海了,不然怎麼會想到去朝普陀?”姑娘插口說。

     老太婆不住點頭,說:“是的,你爺爺知道的。

    象王蜂長生禅院的知客僧悟靜大師,是早年的黑煞神黃瑞海,早年是你爺爺的好友,出家二十五年,隻有我知道他的底細。

    悟靜大師必然已将我們的消息告訴了你爺爺,也許他還在暗中照拂我們呢。

    你爺爺無所不能,藝業天下無雙,他在嘉定州逗留,可能是監視着金神的行蹤哩! 金神的故鄉在四川。

    從嘉定沿大渡河西上,進入蠻荒絕域,可以到達雲南的野人山,這就是廣大遼闊的南荒。

    金神舉家通入南荒,極可能由大渡河進入,也必定由此而出,出必須經過嘉定州,你爺爺在江畔教人,自然是監視着來往的船隻留意金神的行蹤了。

    由今日岚兒與金神交手的情形看來,我猜想你爺爺根本不屑與他計較哩!” 秋岚額首同意,說:“不錯,師父在台詞神色間,一再道及不與金神計較,顯然不屑與這種人一般見識,他老人家大概已看出金神不足為奇,隻是不願與金神見面而已。

    ” “岚兒,你認為金神的藝業能勝你麼?” 秋岚鄭重地思索片刻,說:“岚兒不敢斷定,但岚兒有把握,他無奈岚幾何。

    ” 老太婆笑了,笑得很高興:“你很謙虛,記着,謙虛過度便成虛僞了。

    ““岚兒記着,不敢虛僞。

    ”秋岚俯首答。

     姑娘也燦然一笑,說:“在飛雲觀時,如果秋叔用劍,豈不省了許多麻煩?” “算啦!丫頭,你怎會知道無定劍法?你連看也沒看過呢。

    ”老太婆笑答。

     “奶奶,誰說琬兒沒看過?有次奶奶和爹在後山練劍,琬兒就躲在竹林中偷看哩!秋叔,可否将無定劍法教給我?”姑娘向秋岚笑問着,鳳目中泛現難以言宣的複雜感情。

     秋岚笑道:“這……這你得問奶奶…… 姑娘眼中的神色,以及秋岚在無意中叫出奶奶兩個字,令老大婆心中一怔,瞥了兩人一眼,突然問:“岚兒,你說,你曾正式拜過師父麼?” 秋岚一怔,随即正色道:“師父自小教養岚兒成人,恩比天高。

    俗語說:受人一藝,終身師事。

    岚兒雖未正式拜師,但……” 老太婆含笑搖手止住他的話,問:“你師徒平日又如何稱呼?” “岚兒起初聽别人叫師父為師父,便也跟着叫了。

    至于師父叫岚兒,通常叫孩子,或者叫岚兒。

    ” “他叫你徒兒麼?” “這似乎沒聽過。

    ” “那麼,你怎能稱他為師父?平常人稱出家人尊稱師父而已,末正式拜師,是不可以叫師父的。

    ” “那……那……師父也常常對岚兒自稱為師為師的嘛!” “你真笨,難道說,他能自稱我和尚我和尚麼?” 秋岚心中大急,期期艾艾地說:“不管怎樣,師父他老人家将岚兒教養成人,而他老人家又是佛門弟子,岚兒隻有稱他老人家為師父了。

    即使師母不承認岚兒……” “好了好了,你千萬别多心。

    你師父既未叫你行拜師禮,用意是将你看成子侄至親,你還不明白?無定劍法是家傳絕學,是你師父所首創,早已說過不許傳給外人。

    琬兒出生在家鄉之後,未蒙她爺爺許可,所以至今她還不知無定劍法是怎麼回事哩!既然将無定劍法傳給你,證明已将你看成親人了。

    ” “我……我……”秋岚慌了手腳,不知該怎樣才好。

     “我可以替你作主,你可改稱爺爺,稱我為奶奶。

    琬丫頭比你小不了多少,讓她稱你秋叔或師叔也不象話,可把你叫老了。

    ” 平空矮了一輩,秋岚心裡相當别扭,倒不是因為姑娘人長得美,他願意做長輩。

    在跟随虛雲上人的歲月中,他極少和女人往來。

     虛雲上人絕口不談禅理以外的事,他秋岚練功練得廢餐忘食苦不堪言,今年已二十三歲的他對女人簡直一無所知,所以看到銀鳳、喬天香、琬君姑娘這些美麗妞兒,他心中仍然古井無波,毫無感覺。

    加以随上人在江邊救人期間,受到人們的尊敬,可以說,在稱謂上他成了村夫俗子們的秋爺,叫爺叫慣了,一旦成了小輩,不能稱爺了,豈不别扭? 老太婆見他沉皴不語,追問道:“怎麼?你不願叫我奶奶?” “奶奶,岚兒不是這意思……”他終于叫了。

     老太婆笑了,向瑰君笑道:“丫頭,你叫他岚哥。

    天色不早,該走了。

    岚兒,你在何處落店的?” “岚兒在東關外的農舍中落腳。

    ” “那就不用返回洛陽了,且随我到奉先寺後的小屋小中暫住一宵養傷。

    今天風雨滿龍門,晚間他們決不會再鬧了,走。

    ” “岚兒今晚想到龍門喬家等弟弟,阻止他前往鬧事。

    ” “放心啦!今晚誰也不會再生事了。

    不久前我看到笑孟嘗父女,還有笑彌勒。

    聽他們說,今晚要趕到許莊共襄大計,龍門喬家有少林衆僧和冷面如來駐守着,鬧不起來的。

    ” 秋岚隻好打消去意,随祖孫倆向南走了。

     北面,秋雷失望地奔向龍門鎮,會合在鎮梢等候着的小厮明月和其池黨羽,驅馬趕回安樂酒店。

     安樂酒店他包下的獨院中,戒備森嚴如臨大敵,大廳中燈火輝煌,筵開五席。

     席中高手雲集,海天一叟居然成為其中之一,陰曹客和鬼谷先生也在座,大家開懷暢飲。

    猜拳聲笑鬧聲震動屋瓦,都象是無所事事,在鬧酒哩! 秋雷不在座上,他在各席不住走動、身旁跟着查總管,不時向興高采烈的爪牙們幹杯。

     他到了第三桌,敬了一名大漢一杯酒。

    便轉向身側另一名骠悍大漢低聲說:“毒王和小潑婦已逃往汝州道,火速飛騎傳報南陽府,務必在他們逃至君山之前,格殺這兩個禍胎。

    ” 他又走向第四桌,向另一名半百老人低聲交代:“四更出發,至翠雲峰上清官,五更動手,務必格殺九華羽士。

    ” 他各自分派任務,喧鬧聲震耳,誰也聽不清楚他說些什麼,連身旁的查總管也毫無所知。

     走遍各席,他往回走,向查總管囑咐:“派三個人準備麻袋,五更天聽命,有三具屍體要沉入洛河,其中有玄恩老道。

    你招呼一下,我回房更衣。

    ” 說完,他悄然進入廳後。

     上房中銀燈明亮.房門大開,房門外分站着兩句高手,是江東八豪的四海孤魂水良知,和煉獄曆魂詹定山。

     他含笑向兩人道聲辛苦,打發兩人到前面去了。

     他踏入房中,掩上房門,笑道:“昭華,還在生氣麼?” 床緣坐着咬牙切齒的林昭華姑娘,錦墩上坐着臉色灰敗的俏侍女。

     他若無其事地含笑走向林昭華,雙掌的掌心出現了金色小圈。

     房中燈火明亮,但恐懼的氣氛極為濃厚。

    林昭華粉臉鐵青,柳眉倒豎杏眼睜圓,看到含笑入室的秋雷,便象一個已嗅出危險的英犬,慢慢地從床緣站起,戒備着移向梳狀台,台旁,挂着她的劍和镖囊。

     待女大概受刑甚重,坐在錦墩上搖搖欲墜,粉臉泛灰,似乎奄奄一息。

    但她布滿紅絲的雙目中,燃燒着怨毒的烈焰,死盯着秋雷,目不稍瞬。

     氣氛緊張,兩女的神情,與房中的華面陳設極不調和。

    暗香流動的空間裡,彌漫着死亡的氣息。

     秋雷微笑着,想用溫柔的笑意趕走房中不調和的氣氛,但他的掌心中,卻隐隐出現了金色的圓圈;這是說,金針掌已經運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