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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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雷在船尾,船突然折向欲傾,他驟不及防,“砰”一聲跌在艙闆上。

    轟然巨震入耳,他随着艙面的雜物飛墜江面,冰涼的江水沒頭沒腦地向他猛卷,他隻感到身子向下沉,不知天地何在了,本能地雙手亂抓,張口大叫。

    口剛張,江水無情地往他口中灌,昏天黑地,手腳毫無着力之處,隻覺得身子急劇向下沉。

     “完了!” 總算他命不該絕,感到在慌亂掙紮中,手碰到一些東西,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往懷中猛拉,雙手一緊,抱得牢牢地死也不放,根本不管他抓住的是什麼東西。

     他隻知道手上抱有東西,腳仍不住亂蹬,身子不住翻滾,急得神智大亂,江水嗆得他受不了,咕噜噜猛喝水,水從口鼻中往他肚子裡猛灌。

     正危急間,他感到渾身一震,右半邊如受巨錘撞擊,身子向上翻。

    接着,腦袋離開水面,身子貼在粗粗的物體上,被洶湧的江水壓得在粗粗的物體上擦動。

     他睜眼一看,原來已被水沖下十餘丈,已到了下遊突出江面的山崖下了。

    他懷中所抱的東西是一塊艙闆。

     他反應超人,立即抽手向上抓,抓住了一處石縫,丢掉救命的艙闆,雙手用勁,将身子拉上了山崖,爬伏在石崖下喘息,不住吐出肚中的江水。

     上遊十餘丈插在江邊的礁石,距岸還有五六丈,金四娘倚在石頂上,不如如何是好,想躍過五六丈,事實上她無能為力。

     她看到秋雷,大叫:“雷弟,你可無恙?” 秋雷好半天才恢複元氣,手腳并用往高處爬,一面叫:“兩世為人,九死一生。

    金姐,你能過來麼?” “不能,你可到山上找些枯木,丢下水中讓我借力,我用登萍渡水輕功試試。

    栽在這些凡夫俗漢們手中,确是不甘心。

    ”金四娘恨恨地說。

     這時,秋岚獨自駕了梭形快艇,出現在上遊兩裡地,但兩人已無心留意江心的事物了。

     君山秀士的遊艇,已遠出下遊兩裡外。

     秋岚心懸乃弟安危,更急于追趕金四娘,駕舟狂追,追出峽口,看不見任何可疑的舟艇,上下行的客貨艙毫無異狀,就是不見金四娘的小客船。

     他心中焦躁,運漿如飛向下趕。

    遠遠地,君山秀士的遊艇慢下來了,水輪徐轉,濺起陣陣浪花。

     前面江流向下急降,已到了一座險灘,江水吼聲如雷,波浪:洶湧。

    這是夔府西面的虎須灘,快到夔府了。

     三峽固然險,但真正的險處不是峽而是灘。

    三峽起自夔府東面的夔門。

    夔府以西的險地則柯南鄉峽的虎須灘,江水象是倒潑而下,灘底不時出現一些可怕的怪石,時隐時現,象無數怪獸在水中出沒、翻騰、浮遊、纏鬥,巨大的旋渦布滿各處,激流飛珠濺玉,極為壯觀。

     君山秀士的遊艇,突然急瀉而下。

     秋岚的船落後半裡地,船抵灘口,他不由心中一懔,暗暗叫糟。

     他不知道下灘的航道,從未走過這條水路嘛,江流湍急,船下瀉如飛,遇上礁石難以回避,碰毀了船可不好受。

     他心中作難,心說:“且等一會兒,跟其他的船往下放才是。

    ” 他兜轉船頭往回駛,後面半裡地先後來了兩艘小貨船。

    貨船兩頭尖,中有篷艙,桅竿高聳,沒有張帆。

     船首有七八名水手,手綽長篙嚴陣以待。

    後艄安了一支長撓,共有三名水手控制,中間那人是舵工,神情肅穆地注視着前方,口中不住低沉的叱喝。

     第一艘小貨船到了,叱喝聲此起彼落,船突然争沖而下,船頭的八根長竿左點右推,象是想止住沖勢,也象是回避礁石,船左閃右扭,不片刻便下去三二十丈。

     秋岚立刻雙漿左撥右倒,船倏然飛快地向右轉過頭來,然後象勁矢離弦,沿小貨船的航道疾瀉而下。

     後一艘小貨船相距隻有五六丈,沒料到秋岚的小艇轉得那麼快,船上的水手們大吃一驚,破口大罵:“王八蛋!你怎麼在灘口搶水路?不要命了麼?” 船上的水手一陣大亂,想将船止住,但已嫌晚了,船已到了灘口,想止住談何容易?銜尾急瀉而下,勢如排山倒海。

     秋岚不知利害,自以為操舟術了得,沒想到先前的小貨船沖至灘中段,突然向右沖下,隻沖了三丈左右,再向左折回,船手們鬼吼連天,八支長篙亂點,船的沖勢漸減,緩緩下瀉。

     糟了!秋岚的朋輕而小,隻有一個人,下瀉的速度好快,想轉折已措手不及,前面船速度一減,他大吃一驚,一聲低吼,雙漿運足神功,硬将船往上遊退。

     後面的小貨船銜尾瀉下,不容回避,轟隆一聲巨響,梭形快艇應聲碎裂,英雄落了水。

     兩條貨船的人同聲歡呼,大叫道:“江上屠龍!江上屠龍!” 在歡呼聲中,兩條小貨船急瀉而下,有人叫:“亂石阻流,石利如刀,這小子水性再好,也難逃喂王八的厄運。

    哈哈!快回夔府禀報。

    ” 夔州府,是四州最東的一府,是四川的門戶,兵家必争的重鎮。

    往東,與白帝城(含舊紫陽城),夔府,連成三關險境。

    東北和東南,有進入湖廣的陸路十二隘,駐有重兵。

    水陸兩途如果封鎖,任何人也休想進入四川。

     所以一度降為州,直隸布政司管轄。

    目下,管轄一州十區縣之多。

    東北有大昌、大甯兩縣,十三隘中有九溢在這一帶,與湖廣的鄖陽府交界。

     東南的建始縣,有小路可以到施州衛。

    似這些路都不好走,而且深山大澤小不但猛獸傷人,容易迷路,所經全是政令不到,數百裡不見人煙的洪荒絕域。

     巴山蒼猿的大寨。

    在大甯與奉節兩縣交界處的深山中,用小舟出入,馬連溪便是小舟來往的航道。

     為了這條航道,巴山蒼猿與一劍三奇結怨多年。

    原因是夔州府鹽的産量并不多,大批的産鹽區在大甯縣北的寶源山,鹽船必須沿馬連溪往下放,巴山蒼猿當然不肯輕易奉送這宗财源,何況馬連溪又是他往來的通道,自難割舍。

     寶源山的鹽出自鹽泉,成份與海鹽相差無幾,沒有一般岩鹽的苦味,品質最佳。

    一劍三奇名義上是奉官之命承運官鹽,但十船鹽中卻有八船鹽是私貨,錢賺得多,卻不想分給巴山蒼猿,當然互不甘心。

    不拼個你死我活決不會罷手。

     一劍三奇在府城中,不但與知府衙門有交情,與奉節縣的衙門也交情深厚。

    因此在這兒設有行号,布置了不少高手,且有官府支持,象在巴山蒼猿的咽喉擱上一把刀,這把刀不拔掉,巴山蒼猿睡不安枕,雙方的人明争暗鬥,經常出人命,水火不相容。

     府城的外圍,屬于奉節縣管轄。

    因此,城内,是一劍三奇的勢力範圍,城外,處巴山蒼猿的天下。

     南關船頭,則是雙方共有的圈子。

    在碼頭附近,兩方的人都不敢公然沖突,互有顧忌。

     一劍三奇怕巴山蒼猿大怒之下,一不做二休的大幹起來,堵死馬連溪航道。

     巴山蒼猿也怕一劍三奇惱羞成怒,不理會江湖規矩,引領官兵剿他的山寨,拼個兩敗俱傷。

    所以雙方雖未談判,卻在心中互有默契,決不在碼頭上鬧事,免得引起官府的注意。

     南關雖是城外,但官府沒有場房,場房的貨物主人,以一劍雲奇為首位,與稅吏打交道,幾乎全是一劍三奇的爪牙,所以他在南關建有行号,也是他的密窟。

     他的船隊早到一個時辰,大小船艇共有三十餘艘之多,因此巴山蒼猿的人不敢動手,隻敢攔劫金四娘和秋雷。

     他一到府城,立即重新調度人手,分頭準備,一面召集留在夔府的高手,一面等候金四娘和秋雷到來。

     巴山蒼猿更比他早到了半個時辰,同樣的準備一切。

    府城内外外表安靜如恒,暗中風起雲湧的。

    這一仗關乎生死存亡,雙方已準備全力以赴。

     申牌左右,天色漸暗,碼頭上早巳泊了五六十艘客貨船,上下行的船隻不斷靠岸,都在這兒泊舟渡宿。

     船漸來漸多,黃昏将臨。

     碼頭的西端,正午時分便泊了一艘怪船,但沒有人敢過問,船頭的三角大幡上有“君山荀”三個大字,誰敢的往讨野火觸眉頭。

     南關秘窟,是一所三進院長屋。

    最後一進的大廳中氣氛緊張,各式販夫走卒來去匆匆。

     一劍二奇和兩位義弟,還有十六名高高矮矮的粗豪人物,正在廳中攤開一張大水彩畫,不住指手劃腳商量。

     廳門外的院子裡,六名勁裝大漢把守着,戒備森嚴。

     腳步許急促,前進院後門“吱呀”而開,奔進一個穿破直掇的腳夫。

     六名勁裝的大漢之一含笑迎上問:“五弟,有消息麼?” 腳夫點點頭,神色緊張進入大廳。

     廳中的人同時停止商讨,向來人注視。

     一劍三奇問:“李成,怎樣了?” 李成行禮畢,神色緊張地說:“禀主人,消息不太好。

    ” “說!” “趙大哥下落不明。

    屬下已在陶賊的爪牙口中,探出他們在南鄉峽附近被襲。

    金姑娘另坐一艘小船,與秋爺全都失蹤落水。

    ” “糟!”一劍三奇跌腳叫。

     “還有……” “還有什麼?” “巴山蒼猿已派人在三鈎鎮埋伏,斷咱們的退路。

    ” 三鈎鎮,在瞿塘峽内,距夔門約有兩裡左右,從前是諸葛亮用鐵鎖斷江浮梁禦故的險要處,目下鐵鎖浮梁都沒有了,江面狹窄,江流洶湧,假使用小舟相截,想輕易通過難似登天。

     一劍三奇哼了一聲,冷笑道;“這倒無妨,即使他不借付重大的代價,也不一定能陰止咱們的船隊。

    隻是,金四娘和秋雷如果被他們殺了,咱們攻大寨之舉,豈不太過冒險?” 江南浪子點點頭,說:“如果金四娘和飛龍已遭毒手,咱們進攻大寨之舉風險太大,陶賊有九華羽士和玉虛子助陣,咱們确是難以應付哩。

    ” “依賢弟之見……” “小弟之意,如果證實金四娘和秋雷已遭毒手,咱們須以進為退,日後再說。

    ” 江南浪子走向桌旁。

    桌上的水彩畫,原來是夔府附近的寫景圖,上抵南鄉峽,下達瞿塘峽中段的鐵灘。

     他指着夔府北面的馬連溪,說:“咱們今晚便派人沿溪而上探道,舟群明晨即沿溪上行,擺出要進攻大寨的态勢,卻在半途接回晚上派出探道的人,然後轉舟下航,出大江直放夷陵。

    小弟,算定陶城見到咱們大批高手夜間探道,必定連夜召回三鈎鎮埋伏的人,趕回大寨厮拼,等發覺上當,想追已來不及了。

    ” 玉面郎君表示異議,立加反對道:“不可,如果咱們示弱撤走,日後三峽水道将不是咱們的了,勢非退出不可。

    不管怎樣,既然到此地步,除了勢不兩立拼到底之外,已沒有其他抉擇。

    ” 正商讨間,先後又來了三名禀報消息的人。

    傳來的消息說,已證實金四娘和秋雷兩人,确是在南鄉峽上遊被襲失蹤。

    同時探出君山秀士亦曾參與,撞翻了水賊一艘長艇,并殺了三名登艙問罪的水寇。

     其次便是夔府城外巴山蒼猿的爪牙,正陸續撤走中。

    而上遊各地水寨的船隻,卻紛紛下放瞿塘進入夔門,顯然在下遊集結,企圖在江峽中分頭截堵一劍三奇的退路。

     正委決不下中,趙長江率領着十一名同伴逃回來了。

    趙長江将經過一一說出,一劍三奇立即派人到碼頭上詳查,看看是否有裁金四娘的小客船到步,是否有人見過梭形快艇靠岸,下航的船是否有人見過這兩條船。

     許久,消息終于打聽出來了。

    有人親見棱形快艇被兩艘小貨船撞碎在險灘中,有人親見一艘小客船撞毀在山崖上。

    同時,有人撈獲不少江上瓢下來的破船闆和雜物,證實了金四娘和秋雷沉身江底是真的。

     一劍三奇進擊大寨的決心終于動搖了,他想到巴山蒼猿既然收拾了金四娘和秋雷,必定勢氣大振,不肯放松罷手,孤注一擲勢在必行。

    撤回府城附近的人,其中必有陰謀,也許正是以進為退的毒計,要引誘他一劍三奇前往大寨送死。

     水寨的人向下遊集中,自然是截斷後路的狠着,巴山蒼猿算定他必定失敗了,也許正派人下夷陵州,搗他的夷陵老巢哩! 他愈想愈心驚,将所揣測的事向衆人說了,最後說:“看來,咱們這次棋差一着,一步錯可能全盤皆輸,沒想到陶子安能将九華羽士和玉虛子請來助拳。

    說實話,愚兄接下九華羽士相當吃力,兩位賢弟雙鬥玉虛子,也很不容易讨好,那麼,憑我們人數不足百名的弟兄們,怎能應付巴山蒼猿大寨中的數百唆羅?二弟的計策确是值得一試,他們以退為進,咱們正好将計就計以進為退,日後再邀集朋友和他決一死戰。

    長江。

    ” “長江在。

    ”趙長江離座躬身答。

     “你是說,君山秀士确是出面助你們麼?” “是的。

    ” 一劍三奇向玉面郎君問:“三弟,你看,咱們前往拜望君山秀士,是否可望獲得他的相助?” 玉面郎君略一沉吟,說:“咱們與他素無來往,很難說。

    這家夥名列三邪,不與正道人士交往……” 江南浪子呵呵笑,接口道:“不錯,這人是不賣任何人的賬的,咱們不前往套交情,也許平安無事,如果前往請求他相助,說不定反而弄巧成拙反目成仇,被他損幾句咱們也臉上無光。

    小弟倒有一計,也許可以有用。

    ” “二弟之意……” “派兩個人冒充巴山蒼猿的爪牙,找他們的晦氣。

    同時,派人以第二者的身份,秘密遊說巴山蒼猿的人。

    唆使他們向君山秀士報複撞船殺人之仇,豈不大妙?” 一劍三奇不住點頭,說:“遊說巴山蒼猿的人,挑撥撞船殺人的仇恨,行之不難,但……但派人前往冒充巴山蒼猿的人找晦氣……太危險,說不定弄巧反拙,咱們危矣!” 江南浪子笑道:“事實上不必和君山秀士正面沖突,隻消派人在水中鑿他的船,一鑿即走,留下咱們奪來的分水鈎栽贓,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