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劍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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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因”師叔,他這般大刺刺的味兒,直把個徐玉麟氣得冒火,暗自罵道:你才出了幾天家,就這樣酸溜溜的窮念佛号,見了死屍不落淚,還佩做張口慈悲,閉口慈悲的出家人?看我不教訓你才怪! 他正在暗中對“了因”發恨,而也為這位風塵大俠的突然暴卒,而感到傷心,忽聽“了因”卻對掌櫃的說道:“店東施主,你店裡可是有好酒嗎?” 掌櫃的驚惶失措,莫明所以的答道:“好酒是多得很,但小知大師要作何用?” 徐玉麟更覺得“了因”和尚,越來越不像話,自己抓著個堂倌,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那裡卻不慌不忙的間店東讨起酒來了! 這時秦大川湊了過來,對徐玉麟附耳低語道:“賢侄,你何必老是抓著個堂倌,諒他也跑不了,我覺得程大俠死得很是蹊跷,且不要被他連我們也戲弄啦!” 徐玉麟原就覺得以瘋俠那種功力的人物,怎會被一個堂倌推了一把,就能張倒死去?但因一時著急,隻管去抓堂倌,那裡還顧得細思,細察! 此際,他被秦大川已經點醒,随将堂倌放開,喝道:“你給我乖乖的站在這裡,我去看看他是不是還有救活的希望?” 店東已經聽了“了因”和尚的吩咐,說是這位糟老頭有個常發毛病,發時非好酒一壇不能救醒,于是随命另一名店小二,搬來一壇頂上“竹葉青”,救人要緊。

     徐玉麟見“了因”和尚,打開酒壇,倒出大碗酒來,擺在瘋俠屍旁,竟然合掌念起經來二那莊肅神情,使人覺得他真的是在超度亡魂! 可是他究竟念叨些什麼經文,徐玉麟已自聽得明白,那不過是“八段錦”的第一段——“叩齒咽津”之要訣而已! 此至,徐玉麟心裡已自有數,不由轉悲為喜,但也不立即點破他們的噱頭,随蹲下身去,探手摸了摸瘋俠的胸口,隻覺得手觸之處,已是硬梆梆的冰涼! 他面色突變,霍地躍起,直使店東以及圍觀衆人大為驚愕! 店東失望的看了看徐玉麟的神情,著急的問道:“請問官倌,這……這個老化子還有救嗎?” 徐玉麟怒道:“什麼叫化子?你們這些有目無珠的财見眼,真是可惡至極!他是我的程老哥哥……” 他說到這裡,忽然停住,凝思片時,蓦然舉手一掌,呼的拍向瘋俠“靈虛”大穴。

     就在他拍出的手掌,距瘋俠尚差以寸許之時,突地,瘋俠那僵硬的屍體,往旁一翻,霍然坐起,一陣“哈哈”大笑,笑罷,捧起了那大碗香噴噴的酒,“咕噜噜”不還氣的灌進肚去。

     這種死而複活,而且活得如此之快的怪事,直把店裡的人驚得目瞪口呆,似是發現了神迹! 徐玉麟忍不住的暗自竊笑,“了因”和尚念道:“南無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瘋俠用手抹抹嘴巴,霍地躍起,向“了因”罵道:“臭和尚,老瘋子還沒死哩,怎的這早就超度起我來了!看我到了嵩山,不叫你師父罰你面壁三年才怪!” “了因”俯首合掌道:“阿彌陀佛,師叔恕罪!” 瘋俠若無其事的望望看熱闖的衆人,忽又“哈哈”大笑! 笑罷,竟對店東說道:“店家掌櫃的,你這壇頂上‘竹葉青’,可是三年以上陳物吧?” 掌櫃的唯唯答道:“是,是,已經陳過五年啦,這是僅有的一壇,為了救……” 瘋俠擺擺手,打斷店東的話,笑道:“果然是好酒,請給老瘋子送到樓上去,再切十斤熟牛肉,四尾黃河鮮鯉,要醋溜的,一起算帳!” 說畢,竟自大搖大擺的走上樓上,步履矯健,既不像個年已屆百的老者,更不似大病初愈,尤其是死而複活的人! “了因”和尚、神算子秦大川,相繼跟随上樓。

     徐玉麟正待跟去,那個惹出亂子的堂倌,攔住他千恩萬謝不盡——他以為是徐玉麟把那老化子救活的哩! 店東對那壇上好陳濟,雖是老大不願,但是店裡有酒,總不能拒絕出售。

    而且,又聽見瘋俠說是往嵩山去的,“了因”和尚又是少林寺僧的打扮,徐玉麟英俊酒脫,背插寶劍,秦大川固是瘦骨嶙嶙,但眼神炯炯,-铄異常! 開客棧的主人,各方人物,接觸頻繁,經多見廣,情知這幾個客人,絕非平常商旅,必為武林中輩,心念轉動間,随将瘋俠吩咐的各物,叫店小二趕快送上,然後親自又跑上樓去,向徐玉麟等人道歉陪禮,并願将那壇上好“竹葉青”免帳奉送。

     瘋俠呻了口香茗,對店東笑道:“免了,免了,若瘋子雖然是窮得分文俱無,可是向來不吃‘白酒’,自當有人照帳付銀……” 他說著,望望“了因”與徐玉麟,又道:“何況幸虧你這壇上好之酒,才把老瘋子的靈魂兒,由閻王面前饒回來,不然,恐怕早已進了棺材啦,那時,店家再有多酒,甚至把我這臭皮囊丢到酒缸裡去,也等于白費啦!”說罷,竟自大笑起來。

     店東陪禮去了,堂倌送來酒菜,各人落坐之後,徐玉麟惑然不解的問瘋俠道:“程老哥哥,你要吃酒,小弟自會包你過瘾,為何裝死裝活,不但使那堂倌白吃了一頓冤枉耳光,更把小弟來吓壞了,若非秦伯父提醒,我還真的以為……” 瘋俠喝下大口酒,嚼進大塊肉,笑道:“你以為老哥會真的那麼不管用,一推便死嗎?老弟,你表演得很好,老哥先敬你一杯,然後再對你說明這事情的原委,也好使你增加些江湖見聞,風土人情,以便見怪不怪!” 徐玉麟舉起了面前酒樽,一飲而盡,笑道:“既承老哥哥盛情,小弟弟卻之不恭,不過小弟也要藉老哥哥演戲賺來的頂上好酒,回敬一杯,然後再領教老哥哥的見聞,不知老哥哥肯賞臉嗎?” 瘋俠被徐玉麟這一聲一個老哥哥,直喊得他心花怒放,樂的合不攏口,又幹了一大杯之後,哈哈笑道:“徐老弟,不是老哥當面奉承你,你老哥飄泊江湖一生,閱人何止千萬!但論才識肝膽,機緣為人,老弟實是我生平所遇之第一人。

    縱觀當今武林中,後起之秀固然不少,可是能以老弟這小小年紀,所俱備的功業造詣,與你為人之肝膽相照,做事之光明磊落者,徐老弟外已不作第二人想!所謂:福緣善慶,吉人天相。

    難怪老弟出道未久,屢逢奇緣,履險如夷,常為人之所不能為,做人之所不敢做……” 瘋俠說到這裡,稍作沉忖,呷了口酒,忽然聲色俱厲,豪氣如雲的接道:“昔者,孟聖有言:‘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泛其身,形拂亂其所為。

    ’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此之謂大丈夫矣!這幾句聖賢之言,我覺得以對老弟所說! 放眼當今武林,黑道上枭雄并起,獨霸一方,塗炭生靈,固不必說,而白道上九大門派,群龍無首,各行其事,以緻天下大勢,失去均衡,宵小之徒,乘機興起,魚肉生靈,有志之士,豈不痛心疾首,願為天下蒼生請命?以故,今日之局,隻要有一個武功卓越,胸懷豁達,德服群倫之人,再輔之以智謀之上,登高一呼,勢必百諾,然後邀集武林同道,共推盟主,頒布戒律,鹹宜遵守,以維武林大勢與江湖道義,則天下幸甚,蒼生幸甚!” “老瘋子生不逢辰,憤世媚俗者已久,但勢單力孤,便無畏材可輔,隻好我行我素,與世浮沉,然自遇老弟此心此念,又複萌然于懷,隻要老弟之後,能當仁不讓,肯作敢為,老瘋子必以有生之年,共襄義舉,即使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亦在所不辭!” “徐老弟,不是老瘋子危言聳聽,大丈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此其時矣,願你三複思之!” 英雄所見略同,瘋俠這一篇滔滔宏論,直把徐玉麟、秦大川、“了因”三人,聽得心神響往,佩服不置! 徐玉麟對程百康俠肝義膽,早已領慕在心,但想不到這位遊戲風塵的老俠客,不但是個飽學之士,尤其具有悲天憫人之大志,實是萬難料及! 他雖然澹泊一己名利,可是生就俠肝義膽,心懷竟與瘋俠不謀而合。

    尤其自遇紫陽玉女之後,“天地一尊”那“萬流歸宗”之宏願,更令其壯志大增。

     此際,他聆聽了瘋俠這篇宏論,自是頗有向感,而躍躍欲試,然而轉念一想,以自己一個武林後輩,藉藉無名,而手底下可用之人,較之九大門派,何上滄海一粟,即與任何一個門派以争長短,尚且不足,更遑論邀集天下武林同道,共推盟主之雄圖呢? 是以,瘋俠說完之後,倘凝思有頃,初則精神煥發,英氣勃勃,終則神情頹然,歉然說道:“老哥哥雄才大略,胸懷壯志,使小弟至為感佩,不過,老哥哥若将壯志寄望于小弟,不是小弟謙虛,實在恐怕難負重望,況且小弟父母家人,血海冤仇,迄今猶未昭雪,即使願為老哥哥之壯志,以盡棉薄,猶恐……” 瘋俠未待徐玉麟說完,竟自肅容道:“老弟勿憂,隻要你有此志,老哥哥雖然不才,還會個三拳兩腳,自然先助你追覓仇蹤,以報屠家之恨,至于邀天下武林同道,推選盟主之事,容待徐圖。

    眼下人才雖感不足,但老弟已将當年武林至尊至聖的傳人拉上,想來再羅緻幾位能手,自不成問題,老哥在這方面當會留意。

    ” 程百康說罷,看看一直默不作語的“了因”與秦大川兩人,問道:“老瘋于适才所言,兩位不覺得是一篇癡人狂話嗎?” 秦大川答道:“程大俠素為武林中人所仰望,既肯出頭,自必有成。

    ”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分耕耘,一分收。

    ”“了因”道:“徐施主宅心仁厚,武功超群,必孚衆望。

    師叔德高望重,雄才大略,大事濟矣,天下蒼生幸焉!隻是‘了因’已皈去我佛,且為少林門下,否則亦願效犬馬微勞共襄義舉,以贖前愆。

    ” 瘋俠哈哈笑道:“真果是佛法無邊,想不到你這位才做了三寶弟子幾天的黑衣教大護法,不但說話變了,而且胸懷也變了,罷罷罷,你若是興老瘋子所見苟同,那麼到了嵩山,我對你掌門師父講講,把你交給老瘋子就是。

    ” “了因”合掌謝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徐玉麟與秦大川共飲了一杯,覺得這酒味芬冽,的确是上好佳釀,這才想起了瘋俠還沒有告訴他的事來,随對瘋俠笑問道:“老哥哥這會可以說說此處的風土人情了吧?” 瘋俠道:“此處風上人情,與山東大同小異,倒無啥可說,隻是要想吃到好的‘竹葉青’,卻不比在山東,化錢就能買到。

    因為這裡不産此酒,一般酒樓飯肆,多從外路購來,不但運費昂貴,關稅尤苛,得之不易,所以不售與一般過往顧客,除作自用之外,便是專以招待達官顯宦之流,憑老哥哥這付模樣,你想怎會……” 他說到這裡,竟又大笑起來! 徐玉麟這才明白就理,也下禁啞然失笑道:“所以老哥哥就……但‘了因’大師,怎會知道老哥哥裝死,乃是為了要吃好酒呢?” 瘋俠笑罷,又喝了大碗酒,道:“老弟且莫忘記,我這位‘了因’師侄,以機警而馳名江湖,跑南闖北幾十年,經多見廣,如今又卓錫少林,怎會不知此地行情?老瘋子那裝死的‘龜息’之法,又是源自少林,能瞞過别人,豈能騙過他嗎?” “了因”和尚鐵扇子冉道成,似是被瘋俠誇獎得心中甚為舒服,手撮已經刮掉的山羊胡根,颔首微笑不言。

     四人說笑吃喝間,不知不覺日已西斜,一壇上好“竹葉青”,已盡作腹中之水。

     瘋俠酒興未盡,正自嚷叫堂倌上酒,隻聽樓梯一陣登登響過,跑上一名小二來,向徐玉麟躬身道:“請問少爺可是叫做飛雲堡主的嗎?” 徐玉麟微然一怔,欠身道:“我就是飛雲堡主,你有何事?” 店小二從袖中抽出了一封信箴,遞上道:“适才有位客人,要我送給你的。

    ” 徐玉麟伸手接過,展開一看,信簍上僅寥家數語,但寫道:“飛雲堡主:敢做敢當,始為英雄本包,今晚初更,請擄所得之物,來龍亭一會,倘若不敢履約,亦休想逃出‘東豐客棧’半步!” 下面沒有署名,但字迹猶鮮,顯然此信必在客店内所寫。

     徐玉麟看罷,将信簍遞與瘋俠,轉身欲間店小二可認得要他送信之人時,店小二早已退回樓下去了。

     他正待舉步去追那送信的店小二,問個究竟,隻聽瘋俠說道:“老弟,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 徐玉麟此言出口,人已迅捷的跑下樓去,流目四矚,雖有數名堂倌在門前兜攬生意,但卻無适才送信之人。

     他向前詢問了兩個,所得到的答覆是:東豐客棧裡,沒有他所形容的,那種面目的堂倌。

     心念稍轉,已自了然,疊又躍向樓上。

     此時,秦大川、“了因”均已過目那張信簍,都覺得事情透著漫天的怪誕! 徐玉麟唉歎一聲,道:“江湖上事,真是糾纏不清!一波未平,一波複起,嵩山未到,半途生非,堂堂男兒漢,如今叫人誣作竊盜,豈不可笑,又複可恨!” 他說畢,把桌子重重的一拍,似自言自語的又道:“我徐玉麟豈是竊盜之流,那龍亭就是座閻羅殿,我也要去走走,看能如何?” 秦大川看看徐玉麟那種忿激的神情,關切的說道:“賢侄,這寫信之人,既不署名,其中必然有詐,須要小心應付才是。

    不過我覺得這種不具名子的約會,大可不必理他。

    ” 徐玉麟還未答言,瘋俠卻道:“以老瘋子判斷,這可能又足一種誤會,我們的行上,看情形已經披人監視了,如不踐約,難免在此鬧事,與其在此大打出手,莫若到時由老瘋子陪徐老弟前去,弄個明白,反正到嵩山也不差個一天半日的,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徐玉麟毅然答道:“老哥哥說得對,可能又是一種誤會,我們一定要去赴約,否則,豈不被人竊笑膽小!” 于是四人計議一番,按時由瘋俠同徐玉麟帶領神猿,往龍亭踐約,秦大川,“了因”随後暗中接應。

     計議已定,随在店中宿下,各自行功養神。

     ※※※※※※ “龍亭”座落于開封城忠之滿州城。

     滿月城原為北宋大内的所在地,經金兵洗劫,元騎的擄掠,數曆滄桑,物換星移,如今隻剩下了座高廣數十丈的龍亭,巍然轟立,俯視四周,荒煙蔓草,令人不勝荊棘銅駝之悲! 冬夜,雖是初更時分,但已路無行人。

     寒風飄飄之中,隻見一白一灰的兩條人影,星飛丸瀉似的,迳向龍亭奔來。

     那白衣人影之後,似還跟著個忽隐忍現,細小潔白的影子,遠望之,直如拖著條既長實短的尾巴! 來人是誰?用不著多作交代了。

     由于來人身法奇快,僅在霎眼之間,已經接近了那巍峨的亭台。

     兩條人影,距離龍亭還有十丈左右,便煞住身形,四周略一打量,靜消消的點無聲息,隻有陣陣夜風,吹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