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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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能幹。

    按說,他這一号的,來羊馬河恁些年了,再不濟事,也不能隻當個司務長啊。

    當年由他帶來的那一撥裡,能力上遠不如他的,也有當副隊長的了。

    但他啃筋兒就啃在過于能幹,過于聰明,過于不肯安生上。

    瞎倒騰。

    私種紫皮蒜和黃煙,拿到老鄉公社集市上去賣。

    據說還倒賣皮靴、小刀。

    舊瓷器和耳墜。

    項鍊之類的小玩意兒。

    還帶着别人這麼幹。

    他是全場“社教”的重點對象。

    雙開(開除黨籍、開除幹部隊伍)是闆上釘釘的了。

    現在就等着師社教總團讨論,交不交給政法部門處理。

    第三個站起的,趕馬車翻車砸死馬。

    第四個還是個中學生。

    據說偷了學校食堂存放飯票的木匣子,拿飯票跟人換紙煙抽。

    四個人裡,隻有那個糟踐自己學生的教師上着手铐。

    看守最恨這一号的。

    上罷铐子,還得緊他一圈。

    最後站起的,便是趙隊長。

     吃罷飯,他很久都沒往起站。

    小食堂的人來收菜盆和馍筐,跟他打招呼:“吃完了!”他還笑着跟人家點了點頭,然後照舊蹲那兒,脊背抵住土牆,卷了根煙。

    看守也不催他。

    那四個也不看他,木人似的,隻管自己戳在風裡。

    待煙燒着了,他才站起來歸隊。

    那學生貪饞地看着他嘴上一明一滅的煙頭。

    他還真讓他吸了兩口,過了過瘾。

    然後,毫不客氣地從那學生嘴上把煙又奪了過去,一點不怕燙地就用自己粗硬的指頭把煙頭撚滅了。

    紅亮的煙粒便随風飄散。

    謝平給他的那副黃軍布裡的連袖皮手套,挂在他壯實而略有些佝樓的身闆兩旁,跟風一道晃蕩。

    他好像沒看見謝平。

    或者,裝作沒看見。

    隻待走到禮堂門口,再往前走,就再見不着了。

    這時,他突然站下,回過頭來劃根火柴,點煙。

    火光映紅他于黑的臉面時,謝平看見他眼珠子忽地擠到這邊眼角,很亮地閃了一下。

    等那人犯的小隊伍完全消失在禮堂山牆那廂,其中一位看守遠遠地催他了,他又着意地朝謝平張了一眼,戴上手套,毫不動聲色地跟上了小隊伍。

     後來的兩個星期,過得很平靜。

    陳助理員的老婆常找謝平相幫去雞場取蛋(扛上個紙闆箱,先到加工廠鋸木車間去裝鋸末),到畜牧隊去拿酸奶疙瘩,相幫她家泥煤堆、翻萊窖、掏火牆、栽晾衣服樁子…… 有一天,謝平正替陳助理員彙總各連隊交來的黨費。

    陳助理員興高采烈走進來,從他那個用了多年的黑人造革拎包裡,得意揚揚地取、出一對破馬蹄鐵。

    磨得極薄,锃亮,釘齒秃圓秃圓。

    貼着掌子面的那邊,鏽老厚,往起一提溜,直往下掉紅皮屑。

    真是撂路邊也沒人瞧的爛髒玩意兒。

    陳助理員卻跟托着個碰不得、摸不起的寶,趕緊讓謝平從文件櫃裡替他抽個嶄新的牛皮紙大信套,先一口氣,把信套吹鼓了,連手一起探進,小心翼翼把那兩片蹄鐵安到袋底,好像它是什麼在冊的出土文物似的,叫謝平立馬送政委家,交政委愛人,并用毛筆字在信皮套上工工整整寫上:“面交袁枚園校長親啟”。

     這怎麼了?左宗棠西征時胯下那匹追風馬使過的掌鐵?恁金貴?!我在彙總黨費哩!謝平心裡嘀咕。

    把算盤珠撥得山響,說:“待會兒吧。

    或者,幹脆,老陳,你自己跑一趟吧。

    ”這些日子,謝平已經發現這位陳助理員有這毛病。

    愛支派人。

    連那位白老哈屋的烤火煤,也得讓謝平去扛(機關裡一星期分一回烤火煤),還得給她媽的碼齊了,還得把煤屑掃淨。

    但謝平覺得這些還能忍。

    今天要是政委的愛人犯病要送衛生隊搶救,掀了床闆去擡,謝平也沒意見。

    可這算個鳥玩意兒?破鐵掌比黨費還要緊? 謝平的态度恁生硬,陳助理員吃驚。

    但想到幾十個單位的黨費彙總錯了也不好辦。

    他便說:“那好吧。

    總數打出來之後,再麻煩你跑一趟。

    我找張股長說件事。

    ” 十幾分鐘後,他轉回來,見那包東西還撂在窗台上哩。

    這陣子,太陽爬到林帶上頭,從玻璃窗上融下的冰水,淌恁大一攤,把牛皮紙信套的一個角兒潤濕透。

    他救火似的抱起信套,大聲驚問:‘你是故意的還是怎麼的?!“ “這包東西不是你自己放窗台上的嗎?”謝平反問。

    讓陳助理員幾攪幾不攪,黨費總數打三遍都對不上。

    還有兩三個單位沒交,還得催。

    有個完沒有?! “剛才窗台上哪有水?” “這麼說,是我往上澆的?” “我讓你看着哩!” “那紙包裡裝的是糖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