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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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白的真是雪,紅的真是血,跳動的真是友愛,燃燒的真是真誠,太陽真的在當空,春天真的不老,那麼,我該跪下來哭,還是該站起來笑? 渭貞貓着腰間頭往前割了十來米,不見身後有聲,再一回頭,才發現,一直割在她後頭的齊景芳暈倒在地了。

    慌得她撂下鐮刀,連滾帶爬,抱住齊景芳,死勁拿指甲掐住人中,才見臉無半點血色的齊景芳抽抽着緩過一口遊絲般細弱的氣息。

     “你幹嗎呢?這麼糟蹋自己,不是跟我們姐幾個過不去嗎!”渭貞嗚咽。

    齊景芳跟着連割了三天,一步也不肯離開這片草地。

    她也知道,即便把駱駝圈子四周荒野上所有的草都紮成掃帚賣了,也難以湊足一輛卡車的錢。

    這件事得慢慢兒地悠着點勁解決。

    但她還是不肯走。

    似乎隻有跟那些嫂子嬸子們一起累死在這草叢裡,自己才過意得去……昨天,割到中午,她就流鼻血了。

    這大大四下,一片說深不深、說淺也不淺的硬草,連個遮蔭涼的地都沒有。

    渭貞用涼茶水蘸濕了毛巾,擦去她臉上嘴上的血迹,讓姐妹們并排站着,用她們的身軀,擋住陽光,投下片蔭涼,讓景芳歇息了一會兒。

    今早起,都勸她别跟着來了。

    她不聽,好賴算是熬過了大半天,這又暈倒了。

     “我又帶累你們……”齊景芳輕輕地抓住渭貞的手,難過地說道。

     “閉嘴。

    ”平時那麼謹慎和木讷的渭貞,這會兒說得恁幹脆利落。

     “渭貞嫂,這麼一折騰,你又不能好好地操辦自己的婚事了……”齊景芳不無愧赧地說。

     “還想那?!咋辦不都是個辦?再不成,把兩個枕頭往一處一合,這事兒不也辦了嗎?都是二婚頭,俏個啥!原說好好辦一場,是想跟老爺子憋口氣!憋不成,就不憋了呗。

    ”渭貞笑道。

    渭貞越發做得大大咧咧,越發叫齊景芳覺出,是裝出來安慰她,好叫她心裡輕快些。

    想到這兒,齊景芳心裡反而一陣酸熱,掙紮着起來,要去尋她的鐮刀。

     渭貞抱住了她。

    她也抱住了渭貞。

     月亮當頂了。

     女人們一個個弓着腰朝高包上走來,像野地裡的一群野牛。

     “收工吧。

    ”渭貞說。

     齊景芳說:“我歇過一氣。

    你讓我再割兩捆。

    ” 渭貞說:“你不走,誰肯走?” 齊景芳說:‘你就讓我再割兩捆。

    讓我再割點……” 渭貞說:“景芳妹子,你要管住點自己。

    你不能這樣。

    你是咱這一夥的主心骨。

    天沒坍下來……至于這會兒就要這麼槽踐自己?!” 齊景芳跪下來嗚咽道:“渭貞嫂,我管不住自己了……這是為什麼呀!他們幹嗎不讓我們幹?我們招誰惹誰了?我們害誰坑誰了?我們沒有。

    我們沒有呀!……”誰都不做聲。

     齊景芳慢慢擡起頭:‘你們走吧。

    我自己待一會兒……謝平也該回來了。

    這兒離公路近。

    我在這兒再等等他……“ 女人們正想勸她幾句。

    她往高包下趕她們。

    遠處有來回拉草的車開過。

    渭貞還叮囑了一句:“别往草堆跟前去。

    當心那車壓住你。

    ” 高包上隻剩下了她自己。

    她扔掉鐮刀,慢慢屈起一條腿,在地上坐了下來。

    腰眼上的撞疼越發劇烈。

    剛才,沒割多大一會兒,她就彎不下腰了。

    她一直是跪着割的……她捶了捶腰,又揉過紅腫的膝蓋,去草窩裡找鐮刀。

    重新挨着鐮刀把,才感到手掌心像是從油鍋裡撈出來似的,火辣火辣,大約是在前兩天破了皮的血泡旁邊,又磨出新的血泡來了。

     這時,她聽見有人朝高包上走來。

    她直起身子去看,卻被草擋住了。

    她忘記自己是坐着的。

    草高過她頭。

    而且恁密。

     “齊景芳——”那人大聲叫道。

    是謝平。

    她忙掙紮想站起。

    腰卻好似澆鑄了鐵水那般死沉,僵硬。

    稍稍的扭動,都能叫她疼得直冒冷汗。

    一個趔趄,差點又摔倒在高包上。

     “見秦嘉了嗎?”她急急地朝他伸出手去。

    半條身子還在地上癱着。

     “你咋還不收工?”他強硬地問道,并來抱她。

    他在來的路上遇到渭貞嫂她們,聽說了她的情況。

     “别管我,别管我……”她扭動,推搡,呻吟,卻沒半點力氣。

    他抱起她向高包下走去。

    她不無失望地嗚咽道:“别管我,我不要你們管……” 他站住了。

    喘氣。

    她稍稍離開點他的肩頭,賭氣似的扭過臉,呆呆地看着高包另一側的田地。

    夜色朦胧。

    草垛發黑。

    過了好大一會兒,她覺得他呼吸一直是那麼沉重。

    “讓我到草垛上躺會兒……”她覺得他的目光溫和下來。

     他在地中間找到一堆并不那麼太高、又有足夠厚度的草垛,替她把“枕頭”絮得高高的。

     “車咋了……”她小心翼翼地重提話頭。

     他把情況簡略地談了談。

     “那麼……你什麼時候去福海?”她問。

     他不做聲。

     她閉上了眼睛。

    她也不想再談它…… 他替她撿去額發上的一枝草根。

    她忽然抱住他的那隻大手,嗚嗚地啜泣起來: “你帶我到啟龍鎮去吧……我給你看老宅、做飯……我們在一起……你别撂下我,我……真累了……”他把她摟到懷裡,說:“從你離開啟龍鎮,我發誓再不許自己說‘累了’。

    你也答應我,再不說‘累了’。

    不管怎麼樣,咱們都得咬住牙關幹下去……别管别人怎麼說我們,怎麼看我們!”他捧起齊景芳的臉。

    柔軟、散亂的短發,跟她的淚水一樣冰涼,滑膩。

    他擦去她的淚水。

    她突然擡起了頭,伸手摟住他的脖頸,輕輕地問:“你還覺得我這人壞嗎?”謝平沒讓她說下去,把她貼住自己的頸窩,她那滾燙的淚水便不斷地從他頸窩裡淌出。

    他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

    當他撫摸到她灰白的唇角邊時,她顫栗了一下,像嬰兒觸及母親的Rx房似的,馬上側過臉來着他的手,并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