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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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稱這個僞君子。

    臭不要臉的’上海鴨子‘!你說,那一夜工夫,你都跟她幹了些啥?你說!“ 謝平一把推開他,拾起衣服。

    淡見三索性拎起旅行袋朝謝平頭上砸來,吼道: “僞君子!” 這時,窗外頭,吵吵嚷嚷圍過來許多人。

    大部分是分場裡的新生員和他們的家屬。

    為首的是二貴媳婦。

    昨天夜間,總場來了回電,要老爺子把撅裡喬押送場部,并且把繼後又帶頭鬧事的二貴也先扣起來,不知誰給老瘸透了這個信兒。

    他便在禁閉室大叫:“找淡見三那個臭相好的,她要還是她爹媽生的,讓她出來說句良心話!那封信,她不會燒。

    找她要信去。

    二貴媳婦,你要不想當活寡婦,找那小婊子要信去!” 他們來了…… 他們覺得齊景芳在臨死之前,一定會把信交給一個人。

    或者是淡見三,或者就是謝平。

    徐到裡看見恁些人把淡見三的衛生室團團圍了起來,怕出更大的事,忙去報告了老爺子。

    老爺子便派人把情緒激昂的衆人擋在十來米開外,不讓走近衛生室。

     “文革”後一直奉命分解保管的幾支步槍,也都起了出來,重新安上了撞針。

    老爺子一進衛生室門,問他們兩個:‘那封惹事的信,到底燒了沒有?要在,究竟在你們誰手上?“他盯了淡見三一眼。

    他故意不去正眼看謝平,垂下眼睑,讓目光從謝平胸襟上第二顆扣子前滑了過去。

    從齊景芳出事的第二天,老爺子便隻想着讓謝平盡快離開駱駝圈子。

    前一段,得知謝平主動跟桂榮斷了之後,他甚至想到過再去做做他工作,留住他。

    無論怎樣,他對他的能幹、肯于和能吃大苦,是極賞識的。

    謝平在駱駝圈子畢競是盡心盡力地幹了十四年。

    這一點,老爺子是非常明白的。

    這樣的于家,也不是哪兒都能找得到的……但現在,他不想見他。

    僅兩天的工夫,桂榮便瘦成了個衣架子,連走路都晃晃悠悠起來。

    得知那晚出事,跟齊景芳在一起的,是謝平,桂榮木呆了。

    老頭不知怎麼去勸桂榮。

    他真恨、也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切偏偏接二連三要發生在他的駱駝圈子裡……他真希望這裡的人都走,全走空了才好!隻留一塊安靜的地皮在他腳下。

    他隻圖這一點……隻需要這一點……他為讓謝平趕快走,他甚至”壓服“了堅決不同意給謝平恢複黨籍的淡見三,以分場黨委的名義通過了給謝平撤銷處分的決定。

    他說:”讓他走。

    看在他這十四年的份兒上。

    把他帶來的還給他。

    讓他走。

    人已經死了,你再報複他,再留下恁些恨給子孫?!幹嗎呢?這些年都還沒恨夠?這麼些年他跟我們都處得不錯嘛……把他帶來的還給他……讓他走吧……“ 謝平是覺察到老爺子對他突起的這種冷漠、輕蔑,以及這冷漠輕蔑裡的憐憫、通達,這憐憫、通達中的怨恨、困惑……那天,他抱着流血不止的齊景芳,坐在大車裡,跟淡見三他們一起,把她急送到福海縣人民醫院。

    齊景芳當時還能說話。

    從手術台上下來,還沒死。

    上午,分場裡的人都趕去了。

    于書田開着車跑了兩趟。

    那些轉業戰士和新生員都是經曆過這種場面的,都懂得這時需要血源。

    在他們中間沒人因為齊景芳跟謝平睡了一覺,就小瞧她。

    況且現在,救命更要緊。

    連桂耀都去找了劉延軍。

    要他給人民醫院院長遞個話,用最好的藥救齊景芳。

    但大家對謝平多少都有些冷淡,有些尴尬。

    這一點,連齊景芳都感覺到了。

    在病床前,誰也不跟謝平說話。

    當病房裡隻剩下謝平時,她說:“我要死了……又給你惹下這個麻煩……”他說:“别瞎說了。

    ” 她歇了一會兒,又說:“你後悔了嗎!” 他木直地坐着,看着窗外。

     “真的不後悔?”她極為艱難地移動細長纖弱的手指,想去摸摸謝平。

    但她的胳膊上插着輸液管,動不了,也沒那力氣動。

    謝平便把手按在她手上。

    反問:“我幹嗎要後悔?” 她慢慢轉過頭去,哭了。

    後來,她把信交給了他。

    如果場裡真的要以“造謠生事”為名處罰老瘸的話,她要謝平把信公布給大家夥兒。

     這時,他對老爺子說:“信在我這達。

    ” 老爺子說:“給我瞧瞧。

    ” 謝平說:“分場長,放了老瘸和二貴。

    這事不怪他倆……” 老爺子說:“先把信給了我。

    ” 謝平說:“分場長……” 老爺子:“我是聽你的,還是聽場裡的?” 謝平說:“分場長,眼面前這檔事,責任到底在誰那兒,你心裡最明白。

    你聽 一回你自己的吧……哪怕就一回……” 老爺子說:“謝平,甭再扯别的啦。

    場裡知道你又回來了,已經來過兩回電報,查問你在這件事上的态度。

    他們要我在這件事平息前,沒看清你的态度前,先别放你走,更不能撤銷了過去對你的處分。

    雖然他們也明白,那處分對于你是不公正的。

     三台子還有人來追問你那五車木料的事。

    你到了是想趕快走呢?還是脫了鞋襪,往這爛泥坑裡插!” 謝平說:“分場長,齊景芳覺得自己做了件對不起老瘸的事。

    她死了。

    我們……我們還是替她平了這塊心病……讓她正正大大地在所有人跟前都擡起頭死去……” “你是不想離開桑那高地,還是怎麼的?” “随便。

    ” “随便?什麼叫随便?” “你就再開除我一回黨籍吧。

    ”謝平說道。

    他說得那麼平靜,卻用盡了這十四年積攢的全部力氣…… ……謝平很快睡着了。

    他已經沒有什麼可抱憾,也沒有什麼可期待的了。

    什麼都沒有,反而又無所謂了。

    當他從老爺子面前走過,開開衛生室的門,拿着那封信,走下木台階,向二貴媳婦他們走去時,他料到現在這一刻的結局:老爺子立馬讓人把他關進了幹溝邊他曾經住過的那間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