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關燈
“尤特”車。

    老爺子坐在車上,來回指揮調度,捎帶送水。

    中午,戈壁灘上熱到五十一二度c在太陽光下一站,覺得那天空藍得發黑。

    地下全冒火。

    臉上燙起疤。

    下午三點。

    淡見三向老爺子報告,子女校有兩個男孩發莎,頂不住了。

    “他們還剩下多少?”老爺子問。

    “除了墊的,沒墊的就算是不該墊的了,讓孩子們走吧。

    小車就偏恁怕颠?”淡見三也看不過去了。

    “你說得輕巧!那些女娃娃呢?”老爺子想着他的桂榮哩。

    “女娃這會兒還行。

    再一會兒,你就準備擔架隊吧!”淡見三威脅道。

    他知道老爺子心疼桂榮。

    果不其然,老爺子猶豫了一下:“娃娃們撤。

    把二貴媳婦編到别的組裡去,跟大人一塊兒撤。

    ”“她……她剛才跟我說,她來例假了……得回去……”“不下水,怕啥哩?”“她沒帶紙……” “她怎麼啥都跟你說?你跟我搞什麼名堂?!”老爺子眯細了眼,盯定淡見三,撅起滿是細小紋溝的上嘴唇,追問道。

    “我是衛生員嗎。

    ”“你還管到人家褲裆裡去?!讓她找别的娘們想法子。

    這時候,誰也不能撤!這跟打仗一樣,垮一個就垮一片。

    ”他心裡焦急。

    首長的車隊很快要過來了。

    可還有百分之二十的路面上的坑沒得手去填。

    待了會兒,他回頭來關照淡見三:“我有件棉背心撂在書田的駕駛樓裡了。

    那背心是新做的。

    絮的新棉花。

    去扯一團,給那女人。

    别告訴她這棉花是哪來的。

    呸!”他遠遠地啐了一口唾沫。

     四點鐘光景。

    車隊遠遠地來了。

    一共九輛。

    七輛清一色的北京吉普。

    一輛“黑吉姆”。

    一輛總場的老式美式吉普。

    它們先是拉開距離,在大戈壁上空掀起一道彎的黃士風。

    那風翻滾、擴散、彌漫,緊随車隊不舍。

    猶如變态的黃魔。

    老爺子趕緊揮動鐵鍬,在路面上來回跑動,嘶啞地催促道:“快!快!都集中到大坑邊上……跑步前進……” 車隊在分場部停住了。

    會計徐到裡在那兒接待。

    車裡下來一些脖梗于上挂着望遠鏡的人。

    從車後座上抽出幾把用布條紮的撣帚分發給幾位老人,周身上下拍打。

    擰開密封杯蓋,喝兩口,過了過嘴,吐掉,再細細地喝一口潤潤喉。

    他們知道駱駝圈子的水喝不得,堿重,都在車裡帶着暖瓶,用保險圈固定在駕駛座旁邊。

    有人摁開軍用皮背包上發亮的銅卡扣,展開地圖。

    那幾位端着密封杯的老人便慢慢走到地圖跟前。

    這時,總場那輛美式吉普照直先開過來。

    打前站。

    老爺子整整軍容風紀,跑步迎上去。

    于曬了一天,他嘴唇蔔已經脫皮起庖。

     車前座上坐的是政委。

    他未等車停穩,急問:‘前邊怎麼樣了?“老爺子喘着氣答道:”還有一點……“”還有_點?“政委吃驚,”什麼叫’還有一點‘?到底還有多少?!“”百分之二十,或者百分之三十。

    “老爺子甯可多說一點。

    風紀扣開了。

    他又把它扣上。

     “或者?還有個‘或者’?!”政委簡直不知怎麼說這個“老兵油子”才好。

    他那清秀的上寬下窄的白臉一下由紅變紫。

    “砰”地一聲用力撞上車門。

    人造革的車棚布上的黃土,便籁籁地往下落c政委立刻吩咐司機啟動,上前去看看路況。

    老爺子也立馬爬上“尤特”,跟在吉普的後頭。

    尤特自然趕不上吉普。

    政委。

    乙又急。

    讓司機加碼,快開。

    不一會兒,“尤特”便遠遠地落在了後頭。

     政委的車開到四号圈跟前,發現有一截路面被從四号圈漫過來的水淹了。

    四号圈引水給羊洗藥浴。

    從分場部渠道上扒開口子後,人就被叫去修路了。

    這一天渾幹,把這檔事給忘了。

    四号圈前這一截路,原先還是最平整的路。

    誰也沒想上這達來瞅瞅。

    水到四号圈,把不大點浴坑灌滿,便肆無忌憚地漫散開,一直往低窪的路面上來。

    足淹了有二十來米長一截後,又越了過去,朝路西戈壁上散去。

    司機以為戈壁灘上全是沙石子路,見水不黏。

    一加馬力想沖過去。

    沒想這截是黃土加細沙,經水便成糖稀。

    車子一進去,換上前後加力擋,四個輪子也隻是在泥塘裡空轉,把那稀稠的泥漿甩得滿車身全是。

    司機也惱火透了。

     “熄火!”政委臉上也濺着了泥漿點子。

    他掏出絹白手帕擦,火冒三丈,回過頭來對坐在車後的武裝股參謀嚷道:“去給我把呂培儉叫來。

    要他帶人跑步來見我!”張參謀在陷車地點後身的六百米處,遇到正急着往前趕的“老尤特”。

    老爺子立即叫于書田開着車到後邊裝來十五個男勞力。

    于書田說:“分場長,上車吧。

    ”老爺子卻沖着于書田吼道:“你沒聽見政委的命令是跑步去嗎?” 這六百米,要是在十年前,老爺子全不在乎。

    而今,他已是四十開外朝五十去的人了,又毒曬了一天。

    跑到時,他大張着嘴,出不來氣。

    臉色刷白。

    政委又鐵闆着臉,在車上張圓了好看的杏眼,訓道:“呂培儉,你對場裡有意見,也不能搞這一手嘛!當了這麼多年兵,責任心到哪兒去了?”老爺子一直挺直地站着。

    他身後十五個整勞力中,足有十一個是新生員。

    政委當着恁些新生員的面熊他,這叫老爺子實在忍受不了了。

    他的頭一下垂耷了下來。

    幹熱的風吹亂了他滿頭灰發。

    雙手在身前緊緊抓着破舊的軍帽。

    身子便怎麼也制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