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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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劉延軍想讓桂榮回去做老爺子的工作。

    他恁着急,是因為有消息說,羊馬河的“暴發戶”李裕也在打駱駝圈子的主意。

    似有那個意思,要搶個先手,把桑那高地左近十幾個縣對霍爾果茨克口子的生意先攬那麼一把過去。

    趁老爺子對歸并福海有後悔之意之機,這李裕派人頻頻去駱駝圈子活動,還打通了工商銀行和農業銀行的關系,真要跟劉延軍較量一番。

    消息還說這老頭一腦門子的生意經,還有個賢内助,尤其能幹,特别年輕,是個上海女青年。

    這自然使劉延軍不敢粗疏怠慢。

    通過霍爾果茨克轉口生意,把他公司的實力擴展到左近這十幾個縣去,隻是他那小“五年計劃”中奠基的一步。

    他還認真有幾步好棋跟在後頭要走呢,怎由得這位老爺子在這節骨眼上别他“馬腿”?他快速地(簡直該說是‘神速’地)在三兩天裡,設法搞到這套房子,并且說服了縣委内的幾位叔叔伯伯,當然也說服了父親,實在不行,就再讓一步——把城關鎮的“鎮長”給這位硬倔的老爺子,不讓這位老爺子“副”了。

    這總可以了吧? 他倆出得院來,穿過縣百貨公司中心店的店堂往街上走去。

    店堂裡有幾塊地闆糟朽了,在腳下咯吱咯吱顫悠。

    做得粗笨的櫃台旁邊,戳着根糟黃的柱子,支撐着低矮的天花闆。

    玻璃櫥窗上貼着一些用紅綠紙寫起的新貨露布。

    店門前有條沙石鋪起的丁字路。

    三四月間近午的陽光,從黃泥屋頂、黃泥圍牆。

    細沙石路面上漫開。

    路旁瘦弱的榆樹、毛驢、麻袋。

    沙石料堆……都黃撲撲地蒙着層暖烘烘的灰土,又彌漫起一股馬糞。

    驢糞的氣味。

    沙石料堆跟前,停着輛北京吉普。

    看車号,知道是縣委小車班的車。

    吉普車旁邊站着那位黑瘦的崔副校長。

    未待桂榮發問,劉延軍體貼地微笑着對她說:“我派他陪你回去。

    路上說說話,解解悶。

    遇事,也有個人替你參謀參謀。

    我本來想親自陪你去的,不過,還是你先單獨去一下的為好,留個回旋的餘地……”一見那老崔,桂榮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來。

    她曾跟小劉明說過,她不想再跟這老崔來往了。

    小劉總故作驚訝地問:“他咋了?他為人不老實?”老崔老實。

    心地好。

    辦事地道。

    這些都沒得可說的。

    可是…… 桂榮在櫃台邊又站了會兒。

    她覺得背上一個勁兒地在出汗,儒濕了的胸褡細帶,勒得她有些透不過氣。

    親近自己的人(包括劉延軍),都跟自己說過,不用苦等謝平了。

    人家去了上海,還能回頭喝你這碗‘苞谷糊糊“?但她不信這話,卻又沒話去反駁。

    不管怎樣,自己沒做虧心事。

    小劉這一幫也是正經做事業的。

    雖然有些新派的脾氣愛好,倒也不至于胡來。

    自己頭一回為公司執行任務,又要去說服自己的舅爹。

    他派個人幫我在身邊參謀參謀,還是對的。

    派老崔,不比派别的誰強?!!也真是的!于嗎要往歪裡斜裡想人家?于是鎮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并感激地看了看小劉,略略仰起頭,甩松了粘附在脖根上的短發,平靜下一時慌亂的心緒,神神前後衣襟,舒口氣,去推開了那不怎麼靈便的店門。

     齊景芳連着三天到碼頭上都沒接到謝平。

    早晨,梳洗罷,看看窗外被風推起堆疊上來的烏雲,忙到樓下營業室,打了個電話,問明昨天從上海過來的客輪今天依然按時到港,便上樓換了膠鞋,帶上雨傘,在鎮市稍一家茶館店門口,叫了輛二等車,在船到達前個把小時,又往碼頭去了。

     碼頭上空空蕩蕩。

    不多的幾棵樹,顯得孤孤單單。

    一些伸進海灘去的岬角上,堆着不少準備用來砌護坡的大石料,橫七豎八,堆壘雜陳。

    海原先褐紅。

    今天卻那樣的灰暗。

    海平面原先諧和渾圓,這時卻起伏騷動,發着連環的褶皺。

    它不絕地把一排排湧浪趕到岬角腳下,匐匐然發出一聲聲巨響,倒卷起的許多青白的浪花,在撲回海裡去之前,又讓風吹到了岸上,連同那些細珠碎沫,紛紛灑到齊景芳身蔔,手背上,叫她一陣陣起顫。

    即便如此,也還總有那樣勇敢的小木船,在浪褶裡颠進,總有些海鳥在雲端翻飛,還有些鐵殼火輪嗚嗚地遠去近來,叫海無可奈何它們……齊景芳,忽而看見一個眼熟的身影,打着傘,挽着個竹籃,朝海邊石堆旁走來。

    她認出是老校長的女兒小英子。

    這幾天,她也常往碼頭上跑。

    齊景芳每回都能遇見她。

    她對着灰茫茫的海面,張望了一會兒,到停泊着七八艘小漁船的灘腳處,買了斤海蝦,用張殘荷葉包上,看到齊景芳在等謝平,便趕緊走了。

    肩上的黃油布大傘遮去了她大半個豐厚的後背。

     輪船晚點。

    謝平又最後離船。

    真把齊景芳急壞了,也冷壞了。

    斜雨早打濕了她半邊衣褲。

    “怎麼去恁些天?”她大步上前接過他手裡的挎包,問,把傘側過半邊蓋住他頭頂。

     他沒有回答。

     “咋回子事?”她看他這一個多星期,也黃瘦了,頭發也顯長了,心裡暗暗一驚,便挽起他胳膊問道:“是家裡老人……出啥事?” 謝平看看齊景芳,又回過頭去看看輪船,好似還有什麼東西落在船艙裡了…… “鎮華被判了三年刑……”謝平呆呆地說道。

     “三年?”齊景芳一驚。

     “恐怕還要吊銷上海戶口,送西北服刑……” “他家裡不是給他找醫生寫證明了嗎?” “找了。

    他媽媽也找法院懇求不判,把兒子交還她來管教。

    可是鎮華自己不承認有病。

    他情願由法院來審理自己的這案子……法院也找了精神病大夫,給他測試。

    測試的結果說他是人格不健全引起的輕度解離性意識障礙,對自己的行為應負法律責任……” “天爺……”齊景芳輕輕地呻吟道。

     就這樣,在度過了那樣的十四年之後,剛回到上海,鎮華又要離開上海,去西北服刑。

    宣判結束後,謝平趕忙離開旁聽席。

    囚車停在法院門口。

    法警不許謝平靠攏。

    他推他們,叫道:“我是他親哥哥。

    我要跟他說句話。

    ”鎮華戴着手铐出來了。

    ‘你來幹什麼?“鎮華生硬地問他。

    謝平強壓下心頭的哽咽,趕緊對他說:”你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