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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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毛線織就的無指手套,上前跟謝平握了握手,大方地說了句:“收到我信了?老朋友,回頭上老淡屋裡來聊聊,想不到我跟你們這位‘代理分場長’還恁熟吧?”便跟淡見三走了。

     “你到底在跟我搞什麼名堂?”進了屋,淡見三“眶”地一聲,用力碰上門,便大聲問道,“要什麼哩格隆?” “沒什麼哩格隆。

    ”齊景芳靜靜地随口答道,一頭給孩子脫大衣帽子。

     “你跟謝平到底有過啥關系?”淡見三沖過來吼道。

     “别吓着孩子。

    ”齊景芳白了他一眼,用熱毛巾給兒子捂了捂凍紅的臉和手,爾後冷笑一聲說道:“啥關系?睡覺呗。

    親嘴呗。

    男人跟女人還能有啥關系?”‘你他媽的原來……“ “呸!”齊景芳狠狠地啐了他一口,“你以為所有的男人都跟你似的屬驢?我和謝平坐一趟火車來的。

    他是我中隊長。

    就這點關系!” “沒那麼簡單吧。

    你今天到底是看我來的還是看他來的?” “看你呀。

    ” “恁好?”淡見三挖苦道。

     “不好,你肯嗎?”齊景芳椰榆道。

     “那你給他寫那xx巴信幹嗎?” “寫信?給誰?給謝平?我吃飽了撐的?!”齊景芳眯細着眼問道。

     “你還給我賴!”淡見三把那封信用力拍在齊景芳眼面前的桌子上,把香肥皂盒彈起多高。

     齊景芳斜起眼瞟了那信紙一眼,見它果然是自己寫給謝平的。

    心裡暗自叫苦: “謝平啊,傻駱駝,就算你不知道我跟老淡的關系,你也不能拿人家給你通風報信的字據,滿處去張揚!恁些年了,你咋還沒點長進‘沙?!”齊景芳想着,眼疾手快,拿起信紙朝燒紅了的鐵爐蓋上一撂,未等淡見三伸手去奪,信紙便一陣抽搐,蜷縮起來,轉眼工夫變成團煙和火了。

     “好吧,老淡,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咱明人不說暗話……”齊景芳見信據毀了,便松下口氣來。

    “這些年,我恁樣待你,你還老防着我,疑神疑鬼,覺得我總在跟别人睡覺。

    還相信那些從屁嘴裡滋出來的屁話!我可受夠了。

    告訴你,這回我是為謝平的事來的。

    我和他之間是有筆孽債未清。

    但這是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一筆債。

    我是為還他這筆債來的。

    你要恁沒出息,抽風似的,大吵大鬧,礙我手腳,壞了我的事,那就趁早給我滾一邊去,再别在我身上想好事。

    結婚?跟你妹子結去!” “你想挑動謝平離開駱駝圈子?” ‘你别管。

    這是我跟他的事。

    我決不替你在老爺子跟前添亂就是。

    “ 淡見三疑惑地瞅了瞅齊景芳。

    不做聲了。

    這鬼女子,咋恁難弄?! ‘你安排我住哪兒?“齊景芳又問道。

     “放心。

    不會塞你到新生員屋裡去。

    我這兒空床多得很……” “去你娘的蛋!在這兒我可不跟你一屋住。

    ”齊景芳脆絕地一口“掐滅”了淡見三的任何“奢望”。

    她不想頭一次來這達,就給駱駝圈子人留下印象,她是個“爛貨”。

    況且,這達還有謝平……她威脅淡見三道:“你要沒地方安排我娘倆,我還跟車回去!” “安排啦!我的老姑奶奶!在老爺子家。

    跟桂榮睡一屋。

    跟老爺子的心肝寶貝疙瘩睡一起,我就是老虎,還敢去找你麻煩?!放心了吧?”淡見三以為,聽了自己這麼說,齊景芳準會高興。

    自己便能趁宏宏跑到隔壁診室去玩那人體針灸穴位模型的空兒,跟她親熱親熱,沾一手。

    卻沒料想,齊景芳聽了,反而愣起神來,支起半拉眼皮,怔怔地半笑半不笑地問道:“那小桂榮……漂亮嗎?真有恁迷人?我倒想見識見識。

    ”叫他好不掃興。

     早飯過後,為了迎接福海縣的貴賓,淡見三集合起全分場的男勞力,打掃場院;用竹答把,也用人拉的刮雪闆。

    要求各小家小戶把房前屋後都拾掇淨了。

    柴火堆也得重碼過。

    不求一般高,但都得站在一條線上,碼出棱角。

    謝平回來時,把撅裡喬跟幾個凍壞了手腳和臉面的老夥計也帶了回來讓老淡給瞧傷。

    這時他們也被淡見三叫出來,或者相幫拉刮雪闆,或者督促檢查各小家小戶的柴火堆。

    撅裡喬鑽到二貴家柴火堆背後,用掃帚把挑出二貴媳婦晾那兒的内褲,故意滿處吼道:“老爺子有令,不叫在今天露這爛髒玩意兒。

    誰這麼不聽話?誰?”二貴媳婦紅着臉,四處追,忙不疊用掃帚疙瘩砸那死老瘸,要奪回自己的衣服。

    但在場院轉了好幾個圈兒,也逮不着他。

    男人們拄着長把管帚,哈哈大笑。

    還是幾個去大夥房幫忙的老娘兒們,前堵後截,把老瘸按倒在地,一頭掐他,一頭解他褲腰帶。

    老瘸跟打挺的黑魚似的,在娘兒們的腿杆中間扭動、掙紮、哀求:“扒不得、扒不得,要凍掉的、凍掉的……”“凍掉了才少作孽呢!看好喂狗!”四五個大嫂咬着牙,一齊用漆蓋頭死勁壓實了老瘸,叫他動彈不得,扒下他棉褲,又狠勁在他光屁股上各自踢了一腳,才四散開,算是出了口馊氣!她們也是早恨透了一瞅見空子就想占她們便宜的死老瘸。

    齊景芳由淡見三陪着走上老爺子家木台階,見這場面,拍着木台階上的廊柱,哈哈大笑道:“行,你們這達的‘半邊天’行!”進了屋,一見桂榮,便忙把她拽到窗前陽光地裡,像個老外婆似的,左上撥拉,右一撥拉,撥拉得桂榮團團打轉;又拉着桂榮的手,左右上下不住地打量,故意對老爺子說:‘我說呢!老爺子咋會恁喜歡這麼個疙瘩蛋。

    我要是個老和尚,非半夜來背了她去,摟着啃着活吞了她才過瘾呢!你瞧那小鼻子小嘴的,咋恁可人心呢?!“說着從挎包裡摸出條絲光綢巾,拍在桂榮小手裡,算是見面禮。

     “哦,見三,你瞧你這位‘對鼻子’的一張嘴……”老爺子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來,點戳着淡見三笑道。

    頭早起,淡見三來跟老爺子打招呼,就說了,待會兒要來的是自己的“那一位”,按駱駝圈子的習慣叫法,便是“對鼻子”。

    可不,閉起眼來想想,這稱呼,叫得賊準! 這時,謝平從大夥房的柴火堆裡,拉了滿滿一爬犁灰皮鐵棍似的梭梭柴,來到屋前。

    桂榮見了,忙掙出齊景芳的懷抱,跑到門外,幫他往屋裡抱柴火。

     “給福海縣客人那屋裡拉了嗎?”老爺子問,一頭給謝平遞了棵煙。

     “拉了。

    ”謝平用粗大的拇指和裂的中指慢慢搓了搓煙,答道。

     “今天要使發電機。

    昨晚試了試,電壓不穩。

    待會兒,你去看看,再給調調;恐怕還得給發電機房拉一爬犁梭梭柴吧?”老爺子又撂了盒火柴給他。

     “行。

    ”謝平悶悶地應了聲,轉身要走。

    他臉上搽過凍瘡膏的地方,在陽光地裡隐隐一亮。

    桂榮早起上他那小屋送凍瘡膏去了。

    一頭給他搽藥膏,一頭還心疼地罵呢:“凍死活該!省心!” “你們還有發電機呢?我也去瞧瞧。

    ”齊景芳想找機會單獨跟謝平說話,這時便趁勢“順杆子爬”,跟着謝平往外走了出來。

     “城裡人,獵奇呢?”謝平拉着空爬犁,慢慢向大夥房後邊的柴火堆走去,挖苦齊景芳。

    得知齊景芳就是大夥兒早在猜測、揣摸、又無從知其底細的淡見三在外邊尋的那位相好,謝平隐隐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刺痛,既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她。

    隻是感到一陣刺痛。

     “你怎麼恁笨?把我的信給了淡見三?”齊景芳沒理會他的挖苦,責問道。

     “很抱歉。

    到今早起,我才知道,你原來就是淡見三的相好。

    ” ‘怎麼?不可以嗎?’中隊長‘。

    “ “怎麼不可以。

    現在還有什麼不可以的。

    大夥早等着想吃老淡的喜糖了。

    ” “喜糖當然是要散的。

    可也得給湊份子。

    駱駝圈子咋麼個規矩?一份舍得出多少?” “那就看辦事人的貴賤了……” “比如像我這一号的‘賤貨’呢?” 謝平從她話裡忽然聽到了一種讓人心顫的尖刻和酸辛,便格登一下收斂起椰榆和嘲諷,回頭去看她;卻又隻見她臉上淡淡地挂着一縷朦胧的、含義不明的微笑。

    似乎露着些怅然,又似乎癡癡地顯着某種麻木和不在乎。

     “去找過老爺子了?”到柴火堆後邊,齊景芳問道。

     “沒有。

    ”謝平不想跟她多扯這事,用腳蹬住柴火堆,用力去抽歪七扭八,相互盤壓在一堆的梭梭柴。

     “為啥不找?不打算走?”齊景芳相幫着去抽。

     “城裡人,你能給我通風報信,我就很滿足了。

    别的,你就甭管啦。

    我自己還不知道該咋辦呢。

    ” “咋辦?上邊讓走。

    腿又長在你自己身上……” “恁簡單?我已經在這兒待了十四年。

    不是十四天。

    ” “有多複雜?不就是個小桂榮嗎!”齊景芳突然變了臉色,拉起爬犁子,把已經摞到爬犁子上去了的柴火棍,一起都掀了個驢打滾馬卧槽,還氣咻咻地瞪圓了眼說道:“沒想到你變得這麼窩囊,這麼沒出息!”說着,一扭頭便走了;走了沒幾步,又回頭來冷笑着說:“‘中隊長’,你真的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時到今日,你又何必再把自己打扮得那麼‘革命化’呢?”這句話,把謝平噎得夠嗆。

    霎時間,他憋悶。

    憋悶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扯開腰間的麻繩,解開領扣,湊手掄起一根青灰油亮的梭梭柴,死命朝柴堆上砸去。

    隻聽“咔嚓”一聲,梭梭柴斷裂開來。

    他的虎口處、掌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