莴玮

關燈
本義也有點指令他身上的精氣足,肥料多。

    ”兆青說,他賊娘養的三天兩頭到上頭去開會,一開會就殺豬,肉坨坨把筷子都壓駝。

    “ “幹部開會是革命工作。

    你嫉妒呵?”仲琪說。

     “什麼工作,還不就是養莴玮?” “話不能這麼講。

    要是人人都長得出莴玮,莴玮也就太便宜了,太不值錢了,還上得了《增廣賢文》?” “土改那年,老子也差點當了幹部,”兆矮子無眼神往地回憶當年。

     “你兆矮子連自己名字的倒順都看不清,拿什麼當于部?你要當得了于部,我天天倒起來用手走路”仲琪自己覺得這話好笑,咯咯咯地幹笑了幾聲。

     兆青說,“仲拐子,你看你那龍根樣,天天把語錄袋背起,把毛主席像章挂起,給哪個看呢?你還以為你嘴巴上也長得出莴玮?” “我不要。

    ” “你長不出。

    ” “我不長,免得别個來挖墳。

    ” “你也有墳讓别個來挖?” 兆青這句話很惡毒。

    仲琪無後人,在衆人眼裡,一直有死後無人埋的危險,而兆青一窩養了五六個娃崽,由他說出這句話,顯然是仗着自己的優勢,踩對方的痛腳。

     “兆痞子,你爛肝爛肺的家夥。

    ” “這個豬嬲的貨。

    ” “你爹娘沒給你洗嘴巴呵?” “你洗了嘴巴也沒有用。

    一肚子糞。

    ” 兩人嘴裡越來越不幹淨,越來越有戾氣,好容易才被其他人的話插斷。

    為了緩和氣氛,複查便說起公社的周秘書,說本義算什麼呢就算一個月開五個會,也隻是間或油一下嘴巴,一肚子著絲包谷是化不開的。

    隻有公社幹部最好過,今天轉到這裡,明天遊到那裡,都有人招待,都是過年。

    你看周秘書那白裡透紅一身好肉,煎油都煎得一大鍋。

    一條金嗓子中氣最足,作一晝的報告還鑼樣響,比鐵香的聲音還好聽。

    他以後長的莴玮還會小得了? 羅伯接過話頭,“正是正是,不怕不識人,就怕人比人。

    要說本義嘴巴裡長莴玮,頂多也就長出個芋頭大,十個也比不上周秘書的一個,以後要是挖墳,還是要挖周秘書的。

    ” 他們從周秘書說到何部長,說到縣裡、省裡的大人物,最後說到毛主席。

    他們一緻相信毛主席福氣最大,福份最高,百年之後的莴玮肯定了不得——豈止是治百病,定是長生不老之神藥。

    這樣的國寶恐怕要用高級化學方法保護起來的,重兵日夜把守。

     大家想一想,覺得也是這麼回事。

    這時日頭已經偏西,就悠悠地把鋤頭拖上肩回家去。

     幾天之後,周秘書來馬橋檢查派磚找磚任務的完成情況,順便要我幫他用複寫紙複寫一份材料,一個勁地表揚我的仿宋體标題做得好看。

    看着他笑眯眯的腫臉,我時常有片刻的恍惚,在他的嘴上想象出一顆包菜大小的莴玮——被他頂着到處走。

    他嗓音确實很亮,總是随着廣播裡的音樂,唱着最新的一支關于北京的頌歌,還不時問我他唱得如何,聽取我重複了多次的吹捧。

    他還問我,他到縣裡當個文化局長怎麼樣?我說,當然,當然,憑你的藝術細胞,明擺着是文化局長的料。

    他更加高興,不但繼續哼哼唱唱,而且見什麼人都親熱地招呼,問問娃崽如何,問問豬如何。

    他對自己今後嘴上長出更大的一顆莴玮,似乎渾身洋溢着自信。

     他讓本義領着去看煙磚去了。

    在我看來,是一顆大莴玮被一顆小莴玮領着去了,看以後不會有莴玮的人們挑成磚去了——這種胡思亂想居然揮之不去,讓我有點惶然。

    我猜想一定是這一段挖墳挖得太多了,挖得一腦子都有了屍臭,沒有什麼好東西。

     “你說,除了仿宋字還有什麼好看的字?” “莴玮” “你說什麼?” “哦,你是問……” “我問還有什麼好看的字體。

    ” 我恍然醒悟,趕忙回答關于字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