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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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的初一十五才親躬,在街上走一輪算是身體力行與手下打成一片。

    他這樣做似乎有點多餘,但知情人知道,他不讨還不行。

    據說,十天半月不讨一讨飯,就腳腫,而且隻要三五天不打赤腳,腳上就發出一種紅斑,癢得他日夜抓搔,皮破血流。

     他最重視大年三十讨飯。

    在每年的那一天,他拒絕一切宴請,也不準家裡生火,強令四個老婆都脫下绫羅絲棉,一律穿上破破爛爛的衣服,每人一個袋子或者一隻碗,分頭出去讨。

    讨回來什麼就吃什麼。

    鐵香還隻有三歲的時候,也在他的打罵之下,哭哭泣泣地随他出門,在刺骨的風雪裡學讨飯,敲開一家一家的門,見了人先磕頭。

     他說,娃崽不懂得苦中苦,以後還想成人? 他又說,世人隻知道山珍海味,不曉得讨來的東西最有味,可惜,實在可惜。

     他後來被共産黨定位乞丐富農,使因為他既有雇工剝削(剝削七袋以下的叫花子),又是貨真價實的乞丐(哪怕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隻好這樣不倫不類算了。

    他一方面擁有煙磚豪宅四個老婆,另一方面還是經常穿破衫打赤腳,人們得承認這個事實。

     他對此很不服氣。

    他說共産黨過河拆橋,剛來的時候把它當依靠力量。

    那時候清匪反霸,一些散匪四處逃躲。

    戴世清配合工作隊,派出叫花子當眼線,留意街上來往的可疑分子,還去一家家“數碗”,也就是借讨飯為名暗中注意各家洗碗之多少,從而判斷這一家是否增加了食客,是否暗藏着可疑人員。

    不過,這當然隻是個短暫的時期。

    戴世清完全沒有料到,革命最終也革叫花子的命,竟把他當作長樂街的一霸,一索子捆起來,押往四鄉遊鬥。

     他最終病死在牢中。

    據他的牢友們回憶,他臨死前說:“大丈夫就是這樣,行時的時候,千人推我也推不到;背時的時候,萬人擡我也擡不起來。

    ” 說這話的時候,他早已站不起來了。

     他的病從兩腳開始——先是腫大,鞋子襪子都穿不進去了,剪開了邊還是套不住,腳踝的曲線都沒有了,兩腳粗圓得如同兩袋米。

    然後紅斑出現,個把月後紅斑又變成紫斑。

    再過一個月,又成了黑斑。

    他抓繞得腳上不見一塊好皮,前前後後都是血痂。

    監房裡徹夜都聽到他的喊叫。

    他也被送到醫院裡去診過,但醫生打得盤尼西林,于他一點也不起作用。

    他跪在牢門前将鐵門搖得咣當響,哀求看守的人: “你們殺了我!快拿刀來殺了我!” “我們不殺你,要改造你” “不殺就讓我去讨飯。

    ” “到了街上好跑是不是?” “我喊你做菩薩,喊你做爺老子,快點讓我去讨飯,你看這雙腳要爛完了哇……” 看守冷笑:“你不要到我面前來耍詭計。

    ” “不是耍詭計,你們要不放心我拿槍在後面押着也行。

    ” “去去去,下午搬窯磚。

    ”看守不想再啰嗦。

     “不行不行,我搬不得磚。

    ” “不搬也得搬,這叫勞動改造。

    你還想讨飯?還想不勞而獲好逸惡勞?新社會了,就要整直你這号人的骨頭!” 看守人員最終沒有同意他去讨飯。

    幾天之後的一個早上,犯人們吃早飯的時候,發現戴世清還縮在被子裡。

    有人去拍醒他,發現他已經硬了。

    他一隻眼睛睜着,一隻眼睛閉着。

    枕邊的窩草裡飛出四五隻吸血的蚊子。

     番薯注:舍利故事,出《太平廣記卷第二百六十三·無賴一·士子吞舍利》。

    原文雲:唐洛中,頃年有僧,以數粒所謂舍利者,貯于琉璃器中,晝夜香火。

    檀越之禮,日無虛焉。

    有士子迫于寒餒,因請僧,願得舍利,掌而觀之。

    僧遂出瓶授與,即吞之。

    僧惶駭如狂,複慮聞之于外。

    士子曰:“與吾幾錢,當服藥出之。

    ”僧喜聞,遂贈二百缗。

    乃服巴豆。

    僧下瀉取濯而收之。

    (出《尚書故事》) 當然,此文中故事要生動些。

    “疑心寺裡所藏舍利子的真假,想親眼看一看。

    ”那就不得不讓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