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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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司機判了刑,過不了兩個月就會出來,照開他的車。

    你們得罪了王書記,還落一個混賬人家的惡名,老大和老二就甭說媳婦啦。

    要是你們不告,回家安安穩穩地把死人發送了,大家都會說你們善良,落個好名聲,王書記也說了,隻要你們答應私了了這件事,他保證對得起你們。

    你們掂量掂量,該怎麼辦自己拿主意。

     高馬說:人活着難道僅僅為了錢嗎? 楊助理員說:噢,你小子也在這兒!你算幹什麼吃的?勾引人家閨女,弄得人家未婚先孕;破壞三家婚姻,搞得人家家破人亡。

    你算個什麼東西!?還好意思到這裡來插嘴?老大老二,你們自己看着辦,我也不是想圖仨賺倆,省得落人閑話。

     方老大說:高馬,你缺夠了德啦,你湊夠一萬塊錢,就快把金菊領走,俺沒她這個妹妹,更沒有你這個妹夫! 高馬滿臉赤紅,不言不語地走了。

     三 四嬸在黑暗的監室裡,又一次想起把四叔從鄉政府大院裡擡回村莊的情形。

    還是老大在前老二在後,老大走路高高低低,門闆搖搖晃晃,四叔的頭在門闆上滾來滾去。

    四叔頭碰門闆的聲音已不如來時清脆。

    他們一出門口,鄉政府的大門就關上了。

    四嬸心裡空落落的,回頭望望院裡,見有許多官家模樣的人從地裡冒出來,聚集成一大堆,臉上都挂着冷笑。

    楊助理員也在那人群裡,臉上的表情與那些人一模一樣。

     四叔的屍體從大街上穿過時,情形不如早晨熱鬧。

    早晨村子裡的凡會走的人都跟在屍體後邊,現在,隻有幾條狗跟在後邊嗥叫。

     屍體到了家門口,老大和老二把杠子扔下,門闆咣當一聲跌在地上。

    在高直楞家的鹦鹉們如雲如霧的啼叫聲裡,目光呆直的金菊開了門。

    四嬸說: 把你爹擡到炕上去吧。

     老大說:娘,聽人家說,在外邊橫死的人是不能上炕的…… 四嬸說:你爹辛辛苦苦一輩子,死了,連個熱炕頭也掙不上,我心裡不過意啊…… 老二說:人已經死了,放在鋼絲床上也是一樣-人死如燈滅,氣化春風肉爛成泥!-放到熱炕頭上臭得快。

     四嬸說:你們打算把你爹擺在露天地裡? 老二說:就擱在這兒吧,讓涼風飕溜着,省着有臭味。

    再說,也省了明早上再往外折騰! 四嬸說:讓狗啃了呢? 老大說:娘,今黑夜裡,我正好把那條牛剝剝皮,把肉剔巴剔巴,明兒正好趕集賣肉,楊助理說得在理,死人怎麼着都是死了,活人還是要好好活。

     四嬸無奈,哭着說:老頭子,你兒子們不要你上炕,你就在場院裡躺着吧。

     老大說:娘,你别難受了,上炕歇着去吧。

    俺爹的事,俺來操持就是。

     老大點亮了一盞罩子燈,放在打麥場上一個豎起來的石磙子上。

    老二搬出了兩根闆凳,擺開。

    兄弟二人把放着四叔屍體的門闆擡到那兩根闆凳上。

     老大又說:娘,回家去歇了吧,我跟老二守着就行了,說一千道一萬,是俺爹命該如此,你也别難過啦! 四嬸坐在門闆旁邊的地上,用一根樹枝,把四叔七竅裡那些蛆蟲撥拉出來。

     老大和老二在場上鋪開一塊破苫頭,把死母牛滾上去,滾得母牛肚皮朝天,脊梁兩邊塞上磚頭,固定住了。

    四條牛腿沖着天,直棒棒的,像四根棍子。

     老大持一把牛耳尖刀,老二持着切菜刀,從牛肚皮正中開了一條縫,老大在東,老二在西,開剝起牛皮來。

    四嬸聞到了牛身上臭烘烘的味道,也聞到了四叔身上臭烘烘的味道。

     他嫂子,那昏昏的燈光照着俺老頭子的臉,他的眼黑黑地逼着俺,逼得俺骨頭縫裡都往外冒涼氣。

    那些蛆,怎麼撥拉都撥拉不淨。

    讓旁人聽着,就惡心死了,可俺一點都不覺得他髒,俺隻是恨那些蛆,撥拉出一條來俺就用腳撚死。

    俺兩個兒光顧了剝牛皮,不顧他們的爹了。

    俺閨女端來一盆水,用棉花蘸着,把她爹的臉擦洗幹淨。

    還找來一把剪刀,把她爹下巴上的花胡子剪掉,連鼻孔眼子裡伸出來的那兩撮毛也剪了去。

    俺老頭子年輕時一表人才,老了,皮肉都抽縮了,不像樣子啦。

    俺閨女又把她爹那件青袍子拿來,與俺一起給老頭子換上,兩個女人給一個男人換衣裳,總是不得勁,俺叫兩個兒子幫忙,他們兩個滿手都是牛毛牛血,俺沒用。

    俺說,金菊,他是你爹,不是外人,換吧。

    老頭子瘦得皮包着骨頭。

    他穿上袍子,像個人樣了。

    那牛皮死難剝,老大和老二臉上都冒汗了。

    俺當時就想起一個笑話來。

    一個爹要死了,把三個兒子叫到炕前,說:我要死了,我死了後,我的屍體你們打算怎麼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