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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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兒說:爹,咱窮家小戶的,置不起棺椁,我看花兩吊錢買具薄木棺材,盛着您,埋了,您看行不行。

    爹搖搖頭說:不好!不好!二兒說:爹,我看,弄塊破席卷出您去埋了,中不中?爹說:不好!不好!三兒說:爹,我說這樣辦:爹的屍體,俺兄弟三個劈成三份,剝了皮,拿到集上,當狗肉、牛肉、驢肉賣了,好不好?爹笑着說:還是老三知道爹的心思,賣肉的時候,多加點水,省着折秤。

    他嫂子,您睡着了? 老大和老二滿手是血、泡沫,滑滑溜溜,攥不住刀把子,就放到地上搓。

    場地上鋪着一層黃沙,沙粒沾在老大和老二手上,就像金子一樣。

    蒼蠅嗅到味兒,從鄉政府大院裡飛來。

    它們落在牛身上,笨拙地爬行着,老二用寬寬的菜刀背拍死它們。

    四嬸讓金菊找來一把破蒲扇,呼打着,不讓蒼蠅們再往四叔臉上下蛆。

     空中有鳥兒扇動翅膀的聲音,黑暗的牆角上有野獸綠幽幽的眼睛和它們焦急的喘息聲。

     半夜時分,老大和老二把牛皮剝下來。

    牛全身赤裸,隻有四隻蹄子還在,好像一個光着腚的人穿着皮鞋。

    老二挑來一擔水,把牛身體沖洗幹淨,兄弟倆蹲在一邊,各抽了一支煙。

    然後,動手開牛膛。

    老大說:輕點,别把腸子割破。

    老二用菜刀在牛肚子正中開了一條縫,牛的五髒六腑咕嘟嘟冒出來,那條小牛也冒了出來。

    四嬸聞到一股熱烘烘的腥氣。

    天上響起猛禽的叫聲。

     老大和老二把那些腸子一根根扯出來。

    老二說腸子就不要了,老大說腸子、胃,洗洗都是好下酒菜。

    那隻小牛呢,老大說沒見天的小牛能熬藥,有人用它冒充鹿胎膏,發了大财。

     他嫂子,你就别難受啦,判了你五年?五年一眨巴眼就過去啦,等您出來,您兒子就中用了。

     四- 隻當軍師,不當分師-,村主任高金角說,誰讓我幹着呢,-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有意見當面提,過去我可就不管啦! 老大說:村主任,您就分吧。

     高金角說:房屋四間,老大老二每人一間,四嬸兩間,四嬸死後——四嬸您就别難過,實話難聽——老大老二每人一間。

    這兩間房一大一小,小的搭配上大門和門樓子。

    鍋碗瓢盆雜七拉八搭配成三份,我做阄你們抓,誰抓着哪份就算哪份。

    四叔和母牛的賠償費三千六百元,三一三十一,四嬸一千二,老大和老二每人一千二,存款一千三百元,老大老二每人四百,四嬸五百。

    等高馬拿來那一萬元,四嬸得五千,老大老二每人兩千五。

    金菊出嫁時嫁妝由四嬸置辦,老大老二願意出點錢就出,不出也不勉強。

    所有糧食分成三份半,半份是金菊的。

    四嬸将來老病,不能動彈了,由老大老二輪流撫養,或是每人一月,或是每人一年,到時間再定。

    大體上就這樣啦,誰還有意見? 老大說:還有蒜薹呢? 高金角說:蒜薹也分成三份,不過,四嬸這麼大年紀了,還能趕集去賣蒜薹?老大,把四嬸的跟你分在一起,你順便幫着賣了怎麼樣? 主任,你看看我這腿……老大說。

     那就跟老二分到一塊。

     主任,老大都不管,我更不管!老二說。

     方一相,這不是你娘嗎?又不是幫别人出力!高金角說。

     四嬸說:我誰也不指靠,我自己去賣! 老二說:最好! 高金角說:還有什麼沒分的? 老大說:我記得俺爹還有一件新棉襖…… 四嬸說:雜種,連這個都記着?這棉襖留着,我要穿! 老大說:娘,俗話說:-爹的棉襖,娘的裹腳,留給小輩,招财進寶-,您留着做什麼? 老二說:要分就分個利索! 高金角說:少數服從多數,四嬸,您就拿出來吧! 四嬸掀開破箱子,拿出棉襖來。

     老大說:兄弟,這一分家,我注定是光棍到老了,你找個老婆不難,這件棉襖,就讓給我吧。

     老二說:哥,吃泡屎不要緊,味兒不對。

    既是分家,就要公平,誰也别沾光,誰也别吃虧。

     高金角說:一件棉襖,兩個人要。

    怎麼分?除非用刀剁開! 老二說:剁開就剁開! 老二拎起那件棉襖,鋪在一個木墩子上,回屋去抓來切菜刀,照準棉襖的中縫,一刀連一刀剁起來。

    四嬸嗚咽着,看着咬牙切齒的老二,把那棉襖剁成了兩半。

     老二拎着一半棉襖,扔給老大,說:這半是你的,這半是我的,咱誰也不欠誰! 金菊提出兩隻破鞋來,冷笑着說:這是咱爹的鞋,他一隻,你一隻! 金菊把兩隻破鞋,一隻扔給大哥,一隻扔給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