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窺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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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出一口大氣,用衣袖抹抹嘴唇,開始說道: 先說三色老妖和桃面騷狐的一段吧。

    遠在四五十年前,桃面騷狐還隻是個二十來歲的姣好美女子,那時候,正是黑水黃衣藍面叟橫行中原,茶毒武林的頂峰時期。

    桃面騷狐花千娘的本性原不淫蕩,直到現在,她到底是好是壞,還是無人敢下定評。

     那時候,桃面騷狐的譯名叫“冷玫瑰”,她有個心上人,那人便是過去武林中大大有名,以一手歹毒暗器令武林中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玉面閻羅”,兩人雖無夫婦之名,但已有夫婦之實,恩愛異常。

     有一次,兩人在洛陽城中遇到了黑水黃衣藍面叟,三色老妖本非好色之徒,不知怎地,那次一見冷玫瑰之面,竟然忘魂失魄起來,他垂涎冷玫瑰之色,又深知冷玫瑰和玉面閻羅的情感業已根深蒂固,無法插足分羹,于是,心狠手辣的老妖便借着二人分開的機會,将玉面閻羅誘至北邙山中無人之處,一場苦戰玉面閻羅送了命,三色老妖見情敵已除,立即轉過頭來找冷玫瑰。

     冷玫瑰也是個玲珑透徹的女人,一看老妖來意,便已瞧出事件的大半,雖然心痛欲絕,但因雙方功力懸殊,當場翻臉隻有白饒性命一條,自己死了,夫仇何人去報?當下,她勉力裝做尚不知情,虛與委蛇,伺機脫身,結果給她逃出老魔掌握,她知中原已難安身,便起程馳奔苗疆…… 司馬玉龍插口道:“那麼,她和跛仙翁方斌又在哪兒遇上了的呢?” 任叟點點頭,接下去說道:“在冷玫瑰走到湘黔交界的鳳凰城,無意中碰到了跛仙翁方斌,跛仙翁那時候也不過三十左右年紀,為昆侖派當代最傑出的弟子之一,因為該派另一弟子數月前在長安城附近中了别人淬毒暗器,昆侖派中懷疑系玉面閻羅所為,派出門下弟子四路打聽,方斌便是派出的弟子之一。

     “他因深知冷玫瑰和玉面閻羅的關系,便當頭攔住冷玫瑰,追問玉面閻羅的下落,一方面由于方斌的措詞不當,一方面冷玫瑰的心情欠佳,她認為,玉面閻羅人都死了,還要将這些捕風捉影的罪名加到心上人頭上,簡直是欺人太甚,一言不合,雙方便動上了手。

     “當時,若論武功,冷玫瑰實在不是方斌的對手,但冷玫瑰和玉面閻羅相處甚久,已從玉面閻羅處學會了不少暗器手法,恰巧身上又有兩枚‘五毒金峰’,一時情急,便将‘五毒金蜂’打将出去,方斌一時大意,竟為所乘,冷玫瑰心有未忍,怕方斌因而殘廢,當時丢下一包解藥,掉頭走了。

     “方斌天生一副傲性,偏不肯取用那包解藥,僅以昆侖本派特制的解毒散敷服,因為藥不對症,雖然免去了生命危險,但卻從此兩腿有了長短……” 怪叟似乎說幹了嘴,捧起葫蘆,又喝了幾大口。

     司馬玉龍低頭想了好一會,然後又擡頭迷惑地說道:“照這樣說來,也不能全怪冷玫瑰的不是呀!” 怪叟點點頭道:“何嘗不是?小子,你想想看,以跛仙翁方斌的那副火爆脾氣,假如全是冷玫瑰的不是,他會忍受到今天?” 司馬玉龍又道:“既然如此,冷玫瑰又何必忌諱着跛仙翁?她為什麼不挺身出來講個明白?了不起,道個歉,雙方從此誤會冰釋該多好?” 怪叟輕歎一聲,然後笑道:“傻小子,你以為武林中的恩怨,尤其是一些成了名的人物,解決一件紛争會有如此簡單麼?小子,你年紀還輕,總有一天,這種滋味你會領略得到的。

    總之,一個習武之人,第一件要注意的便是盡量避免制造仇恨,其次方是武術的進修,打死或打傷一個人因是一件快意事,但在精神上的負擔也就夠受的了。

    你看,冷玫瑰便是絕好的例子,她負亡夫之仇,卻為了在無意中殘害了另一個人的肢體,以緻連露面都感到有所不便,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教訓麼?” 司馬玉龍又道:“既然如此,冷玫瑰又怎會被人喊做桃面騷狐的呢?” 怪叟搖搖頭道:“這一點就令人迷惑了。

    ” 司馬玉龍詫異道:“什麼,連你老人家也竟不知道桃面騷狐的由來?” 怪叟又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桃面騷狐自潛伏苗疆,苦研絕技之後,一直就很少再履中土。

    還是後來苗疆來人傳言,說苗疆突然出現一個絕色女子,武功甚高,而神态極為淫蕩,逗得西南各省的綠林區盜如癡如狂,又說要成為此女的入幕之賓容易之至,如有一技之長,在此女面前施展,而為此女賞識後即可入圍。

    但是,傳言又道,此女媚功驚人,精于采戰,相處不出旬日,便會得上痨瘵而亡,遠勝稗史中的狐仙之流,又因為她人生得美,所以大家便送了她這個‘桃面騷狐’的诨号。

    但這隻是一種表面的傳說,又焉知她不是為求技複仇而舍身?甚至那些人根本沒有親近到她的芳澤而被她處以貪色的報應?外人不明究裡,而說是因‘痨瘵’而亡,不亦大有可能?” 司馬玉龍連連點頭。

     怪叟又道:“在武林中,要能成為一位人人尊敬的長者,第一件事便是不該人雲亦雲,以道聽途說為事實,凡事均應窮究源起,毀了一個人的生命團屬有罪,毀了一個人的清白又何嘗不是不可原宥?” 司馬玉龍欠身凜然應道:“謹謝老前輩金玉良言。

    ” 怪輿皺眉又道:“至于冷玫瑰為什麼混于天地幫,那就令人感到大惑不解了,難道她和金蘭另有什麼淵源?” 司馬玉龍忙問道:“誰叫金蘭?” 怪叟冷笑道:“天地幫的幫主呀!” 五行怪叟冷笑數聲,接下去說道: 小子,你很想知道天地幫幫主的一切麼?好吧,小子,先讓我說一段故事給你聽聽。

    大約在二十多年前,武林中有一位聲名顯赫的奇人,由于那位奇人居于當今六派之外的超然地位,又有着武林無雙的獨門絕學,一時之間,為天下武林道尊為泰山北鬥,天地幫幫主金蘭,在那時候,便是這位奇人唯一的女弟子。

     金蘭的資質奇佳,出身書香世家,幼讀詩書,文才過人,十五歲左右家遭天災,為奇人收歸門下,先後五六年光景,便已得傳那位奇人的絕學十之八九。

    直到那時候,還看不出這位金蘭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奇人鑒于此女年事漸長,終身大事須有所交待,又因此女貌美才高,身負驚人武功,絕非凡夫俗子所堪匹配,便令她女扮男裝,外出闖練,順便物色理想對象。

     此女在江湖上行走不上兩年工夫,便已博得了美俠的綽号,也就在這段期間裡,江湖中轟傳着一件怪事,就是在大江南北常有人在一夜之間失去頭顱,那些喪身的人,均是大戶人家風流倜傥的書生公子,雖然有人猜疑這是黑道上什麼女淫賊所為,但金蘭是一身男裝,誰也沒有懷疑到她的身上去。

     而事實上,那些案子卻都是她的傑作。

     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金蘭的師父,那位武林奇人雖然也聽到了這種奇聞,由于他對金蘭的偏愛,不但沒有疑心到金蘭,甚至下令金蘭追究這件公案。

    那位奇人以為,以他愛徒的現有功力,絕不在當今幾位有名的黑道魔頭之下,如能假以時日,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可是,事實上大謬不然,金蘭足迹所至之處,斷頭案依然層出不窮,武林中頗不乏疾惡如仇之輩,因之,很多人都挺身而出,協力來追究謎底,嘿,先後年餘,從事查案的人物,連人影子也沒見着半個,且有好幾位身手稀松,為此事而送了命。

     據金蘭向奇人報告,她見到過那個女人的背影,身材袅娜纖細,面部似乎蒙着一塊黑紗,但因那人輕功高絕,晃眼無形,所以連她也沒能追得上。

     奇人選了一個無人的山谷;靜靜地盤膝坐下,凝神運思,三天三夜之後,奇人發現了可疑之點。

     第一,武學講究門派宗系,愈是精絕的武學,愈為人所熟知,金蘭随他學藝已久,當今各派武學皆已了若指掌,那人既非泛泛之輩,為什麼金蘭不能從她的身形步法看出一點端倪? 第二,當今黑白兩道,以他的武功居于首位,金蘭已差不多盡得他的真傳,連她也望塵莫及,那個女人豈不在他之上?這是不可思議的。

     第三,金蘭的體态有點變了,她更豐滿了,更美了。

     奇人得到一個結論,那個犯案的女子,很可能就是金蘭本人。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斷,他也不願相信自己的推斷,但是,事實擺在眼前,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勢,他不得不徹底調查明白,這件事假如由其他們門派中破獲,那就不堪設想了。

     奇人首先做了一個試探。

    他告訴金蘭,他本人将往蘇皖一帶查訪,事實上他仍暗守原地,兩個月過去了,案子出得最多的蘇皖兩省,在兩個月内居然平安無事。

     奇人證實了猜測一半。

     之後,他裝出一身風塵之色,僞稱剛從蘇北趕回來,現欲往關外訪友,來回約需三月之期,吩咐金蘭随意留心斷頭案的進展。

    奇人知道金蘭是個異常機敏的女子,武功又高,稍不注意。

    便易為她識破行藏,萬一讓她有了戒心,想再抓她的真憑實據也就困難了。

     奇人真的起程往關外而去,一路上,奇人發現金蘭在後面追蹤,他知道他現在已經成了金蘭唯一有所顧忌的人,金蘭一定不放心他是否真個趕往關外,所以追蹤查看,便裝作毫不知情,倍程急行,就這樣,直到漢中,金蘭方始折回。

     金蘭回頭,奇人也跟着回頭。

     就在第三夜,奇人發現金蘭蒙面進入了一所莊宅,他蹑蹤于後,結果事後發現一點不假…… 當然,奇人很可能當場揭穿金蘭的真面目,而以門規處理,可是,說來也奇怪,奇人竟在有所行動的刹那,實感氣血上湧,當場昏死過去。

    很久很久之後,奇人回來,金蘭已蹤影全無。

    同時,奇人發現他的百會穴上給人點了一記重手,武功喪失殆盡,幾與常人無異。

     奇人想不到金蘭竟是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女人,奇人又想,金蘭既然做得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她對今夜因一念之仁沒有下手要他的老命也可能是存心疑慮,行動匆促,未暇多思之故的錯着而心生反悔,所以說,奇人當時的處境,危險萬分。

     就在當夜,奇人火速易形化裝,扮成一個普通行貿,真的趕往關外去了,奇人化了整整三年時間,方在天山采全了各項恢複功力的稀有藥材,又化了三年的時間調制,服治和勤修,方将一身功力恢複。

    等他功力複原,再回到關内之後,金蘭早已自江湖中失去蹤影。

     有一年,奇人路過華山,華山掌門人華山梅叟向他提起何日可以歸還華山鎮山之寶碧虹劍的事,奇人這才知道金蘭已在六年前假借他的名義向華山派偷習了金龍劍法,并借去載有金龍三絕招的碧虹寶劍。

     奇人偶然良久,為了怕引起梅叟誤會,方始無可奈何地将事件始末略略說了一遍,梅叟是個異常豁達的人,不但全盤信了奇人的話,反而倒過來安慰奇人一番。

     之後,奇人走向江湖,就為的是尋訪叛徒金蘭的下落。

     同時,奇人發誓,他那獨門絕學永世不傳女性。

     孩子,你現在已經知道了二十年前的那位奇人是誰?以及天地幫幫主的出身由來了吧? 司馬玉龍默然地點了點頭。

     五行怪叟摸出另一隻酒葫蘆,咕噜噜一氣喝幹,然後放聲大笑了好半晌,這才自語道: “二十多年來,老夫别的長進沒有,逆氣倒行的事大概是不會再有啦。

    ” 這時已是三更向後,老少兩人均因情緒激動而無離開城垛之意,司馬玉龍沉思了好一會兒,然後向怪叟問道:“老前輩現在既然已經知道天地幫幫主就是當年的金蘭,準備作何打算?” 怪叟深深一聲歎息,然後以低沉的聲調緩緩說道: “老夫和天地幫幫主的關系,當今武林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否則的話,老夫真是一天也活不下去呢。

    不過,老夫和金蘭無師徒之實,仍存師徒之名,照理這種武林敗類,老夫第一個應負清除之責。

     “可是,玉龍!你看得很清楚,此女在二十年中如非另外練成什麼絕技,她絕不敢明目張膽地出山組幫立派,也絕不會令冷面金剛、伏虎尊者那等人物心甘臣服,倚若長城。

    早在二十年前,她的五行神功就隻差老夫一成火候,老夫複功六年,她則精進六年,此消彼長,目前老夫的功力是否在她之上,已難定論;何況又有一代巨魔三色老妖為虎添翼,老夫若逞一時的血氣之勇,很可能求榮反辱,事情辦不了,卻弄得身敗名裂…… “練武的人,很少會像老夫肯将自己說得一文不值,但我們之間的關系不同,你在武當派,隻是一個俗家弟子,将來無論成就多高,也是處在賓位,除非你願獻身道教,否則你便永遠不能在該派取得掌門的領導地位,但假如你能轉入我的門下,事情便簡單得多了,五行一系,今後除了我,便是你……這一點,老夫自信能夠不讓你們做小輩的為難,老夫和上清道長這點交情還有,老道如果真是疼愛你,他也一定樂于接受的……” 司馬玉龍連忙起身朝怪枭磕了三個頭,恭敬地禀道:“請老人家栽培,惟名義上,尚需家師面允,方可改稱,這一點請老人家原諒。

    ” 怪叟點點頭,沉重地繼續說道:“這個自然。

    ……孩子,你且起來,我們談正經事要緊。

    當初,老夫傳你神功,便有此意,現在,你既願意改投老夫門下,老夫便得告訴你,今夜你的任務是相當艱巨的,就連清理本門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