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邊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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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鈴铛唇部的蠕動表明了她的說話欲望。

    她的嘴巴張得很大,卻沒有任何聲音。

    小蘇摸着她的喉嚨,示意她放松。

    小鈴铛向四周看了一眼,小狗那樣大叫了兩聲。

    這樣的尖叫讓小蘇傷心絕望。

    但小蘇用微笑表揚了她,給她鼓掌。

    小鈴铛的手一直摁在小蘇的腹部,她的手掌感受到小蘇的說話的氣息。

    她叫了兩聲。

    她的發音至少在節奏上是正确的。

     小蘇洗好手,用指頭拽緊小鈴铛的舌尖。

    小蘇說:"再見。

    "小鈴铛的發音不能表達任何内容,但節奏和聲調有了個大概。

    她發不好那個音,她隻能知道那個音的意思,是再見。

     為了使謊言自圓其說,小蘇不得不把自己的"秘書"工作拉長四個小時。

    也就是說,小蘇不得不在每天下午一點半上班。

    即使是這樣,在時間問題上依然有漏洞。

    這個漏洞成了未來生活的隐患。

    小蘇嘗到了謊言的厲害。

    她每天得用四個小時去忍受四個小時。

    生活一旦需要謊言,謊言自然而然就構成了生活本質。

     小蘇逛完兩條街,一想起将來編不完的謊言,腳底下又累了。

    小蘇不敢逛街了。

    萬一碰上什麼人又是一通瞎話。

    過得好好的,一不小心倒成了賊了。

     下午兩點鐘小蘇打開了汪老闆的家門。

    "辦公室"的鑰匙很漂亮。

    質地堅硬冷漠。

    不鏽鋼的。

    小蘇不喜歡不鏽鋼,不鏽鋼的觸覺使世界充滿了醫療性質。

    小蘇把不鏽鋼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個轉動,這個轉動喚起了小蘇内心深處最糟糕的時刻。

    不鏽鋼在深處的轉動給小蘇留下了永恒驚恐。

     屋子裡又暗又涼。

    豪華居室向小蘇打開了一個冷漠空間。

    推門的刹那小蘇想起了汪老闆。

    這個冷傲的空間顯然比它的主人更為冷傲。

    小蘇向四周張望,這樣的家裡怎麼也不該沒有電視和電話的。

    汪博士怎麼也不該使自己的生活遠離電視電話的。

    小蘇一個人坐在沙發裡頭,想不起該做什麼事。

    小蘇的腦子裡空了一大塊,仿佛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一同被空調弄涼了,像在地下室,鬼氣森森地遊來蕩去,不見痕迹。

    小蘇在這樣的時刻追憶起手術,現在和那時是一樣的,空了一塊。

    但不是子宮,是在别處。

     小蘇盼望汪老闆能早點回來。

    在這個空洞的午後小蘇惟一的盼望就是他能早點回來。

    這種盼望使小蘇無法面對自己。

    壞感覺籠罩了小蘇。

    這他媽的是怎麼回事,小蘇在心裡罵道,這他媽的是哪兒對哪兒? 阿娟一家四口一起從水泥樓梯上上樓。

    耿師傅在窗前對夏末說:"畫家,中午來喝酒。

    "夏末和小蘇走到門口,他們的兒子回家了。

    耿師傅把手伸到阿娟懷裡,小心地扒開孩子的兩片開裆,大聲說:"你看!你看!"夏末的手裡正捏着一支幹淨畫筆,他用畫筆在孩子的小東西上輕彈了一把。

    耿師傅說:"你看看,貨真價實!"阿娟隻是笑,她的笑容裡一股奶香無聲飄拂。

    小鈴铛不知道他們在高興什麼,伸出了兩手往上擠。

    阿娟側過身子給小鈴铛看了一眼,她側身的時候露出了大半個Rx房,又鼓又脹,血管都看出來了,墨藍藍地四處蜿蜒。

    耿師傅高聲關照說:"别做飯,到我家喝酒。

    " 夏末和小蘇的這頓酒吃得不喜氣。

    耿師傅交代完"喝酒"就開開心心回家了,夏末和小蘇回到屋子裡開始了無聲對視。

    夏末說:"去不去?"小蘇一臉不高興,但想起了雞湯,似乎總也抹不了這層面子。

    "都請了,"小蘇小聲說,"怎麼好不去。

    "夏末放下筆說:"總不能空手吧!"小蘇說:"當然不能空手了。

    " 小蘇和夏末在酒席上說了一屋子好話。

    阿娟的肚子癟下去了,兩隻大xx子卻在酒席邊晃來晃去,喜氣洋洋的。

    阿娟說:"吃!"阿娟說:"喝!"阿娟不會說話。

    不會說話的人就怕别人停筷子。

    小蘇和夏末都在心疼額外支出的一百塊,胸口不大通,有點心不在焉,嘴裡不停地說,"吃了"、"喝了"。

     耿師傅捏住小鈴铛的耳垂,開心地晃幾下。

    小鈴铛似乎正為什麼事不開心。

    耿師傅大聲說:"丫頭,你可不能像過去那樣了,你爸媽顧不上你喽。

    "小鈴铛不知道爸爸在說什麼,隻當是慣她,臉上松動些了,咬咬筷子沖着夏末和小蘇笑。

    阿娟說:"也慣她這麼多年了,對得起她了,總不能銜在嘴裡一輩子。

    "這麼說着話小兒子在草席上動了幾下小腿。

    阿娟走過去,拖着聲音輕聲說:"噢——又尿了,噢——你又尿了。

    "耿師傅放下酒盅湊上去,兩個人仔仔細細地又換又擦。

    耿師傅的酒有了四五分,提着他兒子的兩條腿,嘴巴伸到裆裡去,數快闆那樣親一口說一句:"小xx巴,一厘五,有你爸媽不吃苦;小xx巴,一寸八,塞在裆裡走天下!"耿師傅和阿娟側倚在床上,似乎忘了家裡的客人了,他們逗着兒子,下巴挂在下巴的底下,張着嘴說:"噢!噢!噢!" 小蘇聽着耿師傅的快闆,覺得好笑。

    她捂着嘴,卻不好意思笑出聲,隻是用眼睛不停地瞟夏末。

    夏末的臉上突然很難看,正用一種嚴峻的目光注視着小鈴铛。

    小蘇順着夏末的目光望過去,小蘇一看見小鈴铛心裡就咯噔了一下,涼了一大塊。

    小鈴铛正在看她父母慣弟弟。

    她的目光裡有一種瘋狂的氣息在九月的中午寒風凜冽。

    她的目光很直,從目光裡透視出來,像一道鐵軌,一輛火車沿着這道鐵軌向她的弟弟呼嘯而去。

    夏末和小蘇同時看見了這趟火車,他們不知道火車上裝的是什麼,但他們看見了危險,看到了一種巨大災難,這種災難一定會在未來某個日常時候驟然降臨。

     小鈴铛對自己失寵的程度并不明晰。

    她把希望賭在了父親身上。

    小鈴铛和阿娟在那個中午最終鬧翻了,阿娟正忙着兒子,并不知道她和女兒的關系已經到了危險邊緣。

    阿娟把兒子的尿布丢在塑料桶内,對小鈴铛做了一個搓洗的手勢。

    這個手勢使小鈴铛傷心不已。

    小鈴铛一出了門就把那些尿布扔向了半空。

    一陣火車風推波助瀾,尿布在半空有了秋後落葉的蕭瑟迹象。

    阿娟在那個晚上再也沒有找到那些尿布。

    阿娟不停自語:"哪裡去了?怎麼都不見了?" 小鈴铛扔完尿布就走向了巷口。

    一個下午她在那裡守候她的父親。

    她在等父親下班,父親的粗大巴掌會把她的内心委屈全部撫平的。

    父親下班時步履有點匆忙。

    小鈴铛撲上去,站在父親的兩條腿中間,兩隻胳膊摟緊了父親的兩條腿。

    小鈴铛仰着頭,在父親眼裡找自己。

    父親低了頭說:"弟弟好嗎?"父親很開心地掰開她的手,拉住她往回走。

    父親笑着說:"我們看弟弟去。

    "小鈴铛把手松開了,父親的眼裡什麼也沒有了,就剩下弟弟的尿布潮漲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