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邊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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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鈴铛站在原處。

    夕陽把她的影子平放在地上。

    她望着自己的影子,影子如她的聾啞狀态,又寂寞又漫長。

    夏末從對面走來,伸手拍了拍她的腮。

    小鈴铛側過臉,伴随着敵意讓掉了這次無聊撫摸。

     小蘇坐在汪老闆家裡上班,她所做的工作很簡單,和時間比耐心。

    整個午後充滿了小蘇内心獨白。

    她以這種方式悄悄與自己周旋。

    這個家真的不能算家,像家的感覺說到底隻不過是一筆買賣。

    小蘇坐在沙發上,仿佛生活在生活的背面。

    這是一種極其别扭的感受,甚至讓你的哭泣都找不到悲傷由頭。

     汪老闆回來得偏晚,帶回來一臉倦容。

    小蘇很快注意到汪老闆的習慣,回家後總是先站到窗前,用一隻指頭挑起百葉窗葉,靜靜地望着窗外。

    小蘇站在他的身後,守住他的沉默,有點尴尬。

    小蘇猶豫了片刻,說:"汪老闆,能不能在公司給我找一份活,做什麼都可以的。

    "汪老闆掉過頭,眼珠慢慢地移向小蘇。

    汪老闆不高興地說:"我給你的工錢不低了。

    "小蘇說:"我不要你給我加工錢,我就想有自己的一份工作。

    "汪老闆說:"你有自己的一份工作。

    "小蘇說:"這不是我的工作,我隻是需要這筆錢。

    " 汪老闆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

    杯子很幹淨,小蘇透過玻璃甚至看得見汪老闆的指紋。

    指紋被放大了,像一張蜘蛛網。

    汪老闆的目光和那杯水一樣沒有任何實質性内容。

    他望着小蘇說:"你想做什麼?"小蘇的回答充滿自信,小蘇說:"我隻想投入生活,我受過高等教育,我相信什麼都行。

    "汪老闆聽完小蘇的話目光敷散開來,變得松散憂郁。

    汪老闆冷冷地說:"那就試試。

    "小蘇酒醒之後才知道自己醉了的,汪老闆給她的活不重,隻是陪客人們吃吃飯。

    汪老闆交待好了,所有的事都由别人談,她隻要坐在那裡,"陪陪就可以了"。

    小蘇入座時落落大方,顯得文質彬彬。

    小蘇坐在一邊,靜靜聽,一切都好好的,後來一個客戶向她敬酒。

    小蘇不能喝酒,可人家客客氣氣,也是文質彬彬的樣。

    人家敬酒的話說得滴水不漏,又合情又合理,一套一套的。

    小蘇被說得都感動了,要不喝下去小蘇自己都不好意思。

    後來小蘇就喝了。

    這一喝就開了頭,又站起來一個,同樣客客氣氣文質彬彬的樣,話說得更合情更合理,邏輯更為嚴密。

    小蘇不知道說什麼,隻是賠着笑,隻能又喝。

    大家一起對着小蘇熱情,小蘇都分不清誰是誰了。

    後來小蘇的笑全僵在臉上,隻覺得不會笑。

    小蘇實在不能喝了,人家還是親切地勸,弄來弄去小蘇坐不住了,恨不得把酒杯砸到他們臉上去。

    可是人家笑容可掬,也不像存了什麼壞心思。

    小蘇每喝一口就像吃了一口蒼蠅,小蘇都快要哭了。

    後來總算是自己人仗義,給小蘇解圍,攙出去了。

    小蘇一出門就一陣嘔吐,丢了一地的人。

     小蘇醒來時躺在一張沙發上。

    屋子裡沒有人。

    小蘇口渴得厲害,倒了水極猛地往肚子裡灌,灌了一半汪老闆卻推門進來。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示,就那麼冷冷地望着小蘇。

    傷心委屈和憤怒羞愧在小蘇的胸中一起往上沖。

    她的淚眼對着汪老闆,無助地對着汪老闆。

    小蘇側過臉,淚水湧上來了,兩隻肩頭聳得老高。

    汪老闆走到她的身邊,說:"在這個世上你隻适合做兩樣工作:教師和醫生。

    可是你自己放棄了。

    " "為什麼我就要做教師,"小蘇大聲說,"為什麼我就要到山溝裡去做教師,我偏不!" 小蘇帶回家一身酒氣。

    酒氣是一種頑強固執的氣味,隻要它自己不肯消散,你怎麼洗也洗不盡。

    夏末隔了兩米遠就聞到小蘇身上的氣味了。

    小蘇一見到夏末委屈全上來了,産生了哭泣欲望。

    但小蘇不敢哭,酒氣和哭泣是女人身上很壞的組合,容易使男人往壞處想。

    小蘇扔下包,弄得若無其事。

    但她的臉色太難看,這一點她再裝也裝不掉。

    她的臉上是高強度做愛之後容易産生的那種青色,在夏末眼裡充滿了下流的餍足與茫然。

     "你幹什麼了?"夏末嚴肅地問。

     "同事們和我吃了頓飯,"小蘇說,"一點不喝總不好。

    " "你幹嗎要喝醉?" "沒有啊,我沒醉,"小蘇笑着說,"你看我醉了?" 夏末望着小蘇。

    她明擺着在說謊。

    她現在說謊都大義凜然了。

    夏末氣不打一處來,話從嘴裡橫着往外拖:"我看你都不知道自己醉成什麼樣了!" 這話戳到了小蘇的疼處。

    小蘇回了夏末一眼,委屈一沖上來就把她沖垮了。

    淚水把這個家弄得搖搖晃晃,小蘇打起精神傷心地說:"我是醉了,别人要有能耐也輪不到我出去醉!"小蘇在這個晚上撂下最後一句話,随後火車把這個夜帶走了。

    阿娟翻出了小鈴铛的舊衣褲。

    這些舊衣褲小得早就裹不住小鈴铛的身子了。

    阿娟決定在上午拿它們改成尿布片。

    阿娟怎麼也料不到小鈴铛會做出那樣的舉動。

    她猜出了阿娟的心思,兇猛異常地撲了過來。

    小鈴铛一手搶那些舊衣褲,一手奪那把剪刀。

    她不肯答應用自己的舊衣褲做尿布。

    這次争奪伴随了小鈴铛的尖銳叫喊,那趟南下的列車都沒能蓋住小鈴铛的叫聲。

     阿娟不是一個壞性子的人。

    但性子不壞的女人發起脾氣來效果卻格外吓人。

    阿娟起先耐着性子,毫無用處地大聲說:"給弟弟的尿布,是給弟弟做尿布!"阿娟甚至用手做了一個墊尿布的動作。

    小鈴铛不依。

    她沒有任何理由地和她的母親開始了對打。

    阿娟後來給弄毛了,阿娟把剪刀拍在桌面上,騰出了巴掌,對着小鈴铛的屁股啪啪就是兩下。

    這兩聲是從撩起的裙子中發出來的,極脆,床上的兒子都吓哭了。

    阿娟說:"放下來,你放不放?"阿娟十分氣惱地用剪刀在那條小花褲子上剪了個口子,自語說:"都要死了,都把你慣得不認人了!"阿娟用力撕開了那條小花褲,撕裂的聲音裡賭了天大的氣。

    小蘇在隔壁聽到了紡織品的撕裂聲,套上裙子趕過去,阿娟的手上正提着好幾片花尿布。

    阿娟用指頭戳着小鈴铛的腦門說:"不愛你,看你壞!不愛你,我隻愛弟弟,我看你壞!" 小鈴铛的悲傷模樣集中在嘴上。

    她的嘴一開一合,沒有聲音,像一條缺氧的魚。

    小蘇走到她的身邊,捂住她的臉,把她的頭擺在自己的腹部,輕聲問:"怎麼啦,小鈴铛?"這個意外溫存傷透了小鈴铛的心,她仰起臉,抱着小蘇的腰哭出了一種古怪聲音,哭出了一種令小蘇心碎的聲音。

    小蘇知道她想說話,卻又猜不出,毫無意義地問:"怎麼啦,你怎麼啦?"阿娟生氣地抱起兒子,對小蘇說:"不理她,阿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