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父子

關燈
氣充滿了北京腔的四兩撥千斤,"我憑什麼呀我?" "我打你個龜兒!" "您用普通話罵您的兒子成不成?拜托了您呐。

    " 老馬在這個糟糕的晚上喝了兩聽健力寶,兩瓶藍帶啤酒,兩小瓶二兩裝紅星牌二鍋頭。

    那麼多的液體在老馬的肚子裡翻滾,把傷心的沉渣全勾起來了。

    老馬難受不過,把珍藏多年的五糧液從床頭櫃裡翻上桌面,啟了封往嘴裡灌。

    家鄉的酒說到底全是家鄉的話,安撫人,滋潤人,像長輩的詢問一樣讓人熨帖,讓人傷懷。

    幾口下去老馬就吃掉了。

    老馬把馬多周歲時的全家福攤在桌面上,仔細辨認。

    馬多被他的媽媽摟在懷裡,妻子則光潤無比地依偎在老馬的胸前,老馬的臉上勝利極了,沖着鏡頭全是樂不思蜀的死樣子。

    兒子,妻子,老馬,全是胸膛與胸膛的關系,全是心窩子與心窩子的關系。

    可是生活不會讓你幸福太久,即使是平庸的幸福也隻能是你的一個季節,一個年輪。

    它讓你付出全部,然後,拉扯出一個和你對着幹的人,要麼臉對臉,要麼背對背。

    手心手背全他媽的不是肉。

    對四十歲的男人來說,隻有家鄉的酒才是真的,才是你的故鄉,才是你的血脈,才是你的親爹親娘,才是你的親兒子親丫頭。

    老馬猛拍了桌子,吼道:"馬多,給老子上酒。

    " 馬多過來,看到了周歲時的光屁股,臉說拉就拉下了。

    父親最感溫存的東西往往正是兒子的瘡疤。

    馬多不情願看自己的光屁股,馬多說:"看這個幹什麼?"老馬推過空酒杯,說:"看我的兒。

    "馬多說:"擡頭看呗。

    "老馬用手指的關節敲擊桌面,沖着相片說:"我不想擡頭,我就想低下頭來想想我的兒子——這才是我的兒,我見到你心裡頭就煩。

    " "喝多了。

    "馬多冷不丁地說。

     "我沒有喝多!" 馬多不語,好半天輕聲說:"喝多了。

    " 老馬在平靜的日子裡一直渴望與兒子馬多能有一次對話,談談故鄉,談談母親或女人,談談生與死,談談男人的生理構造、特殊時期的古怪體驗,乃至于夢中的畫面,夢的多能性與不可模拟性。

    老馬還渴望能和兒子一起踢踢足球,老馬鎮坐中場,平靜而自如地說起地面分球,沿着兒子馬多的快速啟動來一腳準确傳送。

    然而老馬始終不能和兒子共同踢一隻足球,不能和兒子就某一個平常的話題說一通四川話。

    兒子馬多不願意追憶故鄉,兒子馬多不願意與四川人老馬分享四川話的精神神韻。

    兒子馬多的精神沿着北京話的卷舌音越走越遠,故意背棄着故土,故意背棄老馬的意願。

    老馬隻能站立在無人的風口,來一聲長歎,用那種長歎來憑吊斷了根須的四川血脈。

     離開故鄉的男人總是在兒子的背影上玩味孤寂。

    老馬歎息說:"這個雜種龜兒。

    " 星期天下午是中國足球甲A聯賽火拼的日子。

    老馬怎麼也不該在這一個星期天的下午陪兒子去工人體育場看球的。

    因為有四川全興隊來北京叫闆,老馬買了兩張票,叫上了兒子馬多,開心地說:"兒子,看球去。

    " 老馬和馬多坐在四川球迷的看台上。

    隻要有全興隊的賽事四川的球迷就成了火鍋。

    他們熱血沸騰,山呼海嘯,沖着他們的綠茵英雄齊聲呼喊:"雄起!雄起!" 馬多側過臉,問父親說:"雄起"是什麼意思? 父親自豪地說:"雄起就是勃起,我們四川男人過得硬的樣子。

    " 馬多的雙手托住下巴,臉上是那種很不在乎的神氣。

    馬多說:"咱北京人看球隻有兩個詞,踢得棒,牛Bi;踢得臭,傻Bi。

    " 草皮上頭綠色禦林軍與四川的黃色軍團展開了一場偉大的對攻。

    數萬球迷環繞在碗形看台上,興奮得不行。

    馬家父子埋在人群裡,随場上的一攻一守打起了嘴仗。

    父親叫一聲"雄起",兒子馬多則說一聲"傻Bi";相反,老馬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