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浮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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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威勢。

    周四一望之下,心中微亂:我在泰山和昆明兩遇此人,看情形他便是丐幫的什麼幫主。

    這人幾次攜衆欲置我于死地,這一遭我貿然前來,可不知有無麻煩?眼見這人身側幾人個個立如松柏,氣度沉雄,顯見武功大是不弱,一顆心怦怦亂跳,驚怯難決。

     忽聽人群中一人道:殺鞑子的事,大夥義無反顧,均聽幫主吩咐。

    可前些日那小魔頭在鞑子營中殺了岑長老,這件事兄弟們都盼着幫主能有個示下。

    一語剛罷,又有數人憤然而起,怒罵道:這小魔頭欲率群魔與正派為敵,那也隻是江湖上的是非。

    但他投靠鞑子,昧祖賣國,那可成了漢人的公敵。

    這小魔頭毫無廉恥,卑鄙下流,一旦讓他占了形勢,恐怕為禍較周應揚遠甚!與此同時,西邊數人也嚷道:兄弟們說得不錯,當年周應揚雖血腥武林,行事卻不卑鄙龌龊。

    這小魔頭他***也不知是什麼卵蛋生的,做事太他娘的肆無忌憚,膽大妄為!東首一人尖聲道:趙兄弟說周應揚行為不卑鄙龌龊,可是親眼所見?嘿嘿,我看魔教做事,無一不是喪心病狂,如禽似獸。

    這小魔頭也算繼往開來,禀承先輩之無恥,弘揚魔教之遺志這人尚未說完,周遭已或叫或罵,憤聲不斷。

     周四聽衆人言語刻毒,對己怨恨極深,寒意陡生:我在軍營中舍死相救他幫中人物,卻招緻如此忌怨,可見善心無報,徒添是非。

    今日我來此一遭,那是多餘了。

    正待縱身下樹,一走了之,忽聽梁九高聲道:那小魔頭認賊作父,确是當誅。

    隻是他原為少林弟子,既做出這等下作之事,終歸有損少林臉面。

     衆人聞言,均想:少林二十多年來與周應揚暧昧不清,後又放出這小魔頭在江湖上遊蕩,其心何其叵測!何以幫主仍要顧全它合寺臉面? 一旁傳功長老見衆人均有疑色,開口道:幫主的意思,是說這小魔頭雖是該殺,但我幫與少林向來交厚,不可擅殺他門下弟子。

    待一日将那小魔頭擒下,攜其前往少林,隻看天心方丈如何發落? 四下弟子聽這話實有些不倫不類,心想:便依你所說,但那小魔頭武功極高,幫内人所共知,又有誰能将他輕易擒下?衆人對傳功長老本來甚是畏服,聞聽此言,卻都暗笑他太過糊塗。

     周四藏身樹上,也是一般的想法,心道:你丐幫人數雖衆,若想擒我可也并非易事。

    這群人糊裡糊塗,我又何必與他們糾纏?正欲飄身下樹,忽見東首破門内奔入一人,走到梁九身前道:顯長老已将下書的僧人接來了。

    梁九目光一亮,忙道:快引來見我。

    那人答應了一聲,轉身由破門奔出。

    幫中幾位長老似乎早知來人是誰,都神色冷峻,齊齊望向東面破門。

     片刻,隻見由門外走入三人,顯長老居首,後面跟着二人,正是适才在林中易服假冒的僧人。

    這二人喬裝之後,故意顯出少林派獨有的身架,大步邁出,腳下輕快穩健,竟比數年苦修的高僧,更為寶相莊嚴。

    丐幫數位長老看在眼裡,暗暗欽佩:少林高僧,修為果是不凡!隻此身形步法,已勝我等數籌。

     梁九觀二人面貌,雖覺陌生,但他久在江湖,知少林卧虎藏龍,能人甚多,面前這二人說不得更是寺内深居簡出的空字輩僧人,當下緊走幾步,抱拳道:兩位大師一路辛苦。

    梁九未曾遠迎,怠慢!怠慢!幾位長老雖也不識二僧,卻一齊拱手道:大師辛苦! 那兩人看了梁九一眼,又向四下人衆瞥了一瞥,均露出輕視之意。

    一人尖聲道:老衲閉居多年,久不在江湖上走動,若非天心執意相請,今日可看不到丐幫的小朋友了。

    說罷嗤嗤而笑,神情極是古怪。

     梁九聽他直言天心之名,心中一動:原來這二僧果是少林耆宿!轉念又想:少林天心已在六旬開外,何以這二人為其尊長,反較其年輕許多,難道二僧駐顔有術,古壽不顯?心下雖疑,口中卻道:小可後輩,不識尊顔。

    不知二位大師如何稱呼?一僧笑道:老衲師兄弟乃寺中微末之人,說了各位也不認得。

    若貴幫年幫主在世,或可與老衲暢叙契闊。

     衆人聽他提到年幫主,心頭俱是一震:年幫主乃本幫最傑出的人物,論輩分比現任幫主尚長了兩輩,昔日年幫主縱橫天下時,周應揚及少林四大神僧也還隻是初出道的小角色。

    這二僧居然與年幫主交厚,必非等閑之輩。

     梁九一愣之下,忙躬身道:不知二位前輩與敝幫年幫主乃昔日契友,恕罪,恕罪!他知天心傳書,必是有極重要之事。

    連日來一直擔心送書之人路上會有不測,這時聽二僧表露身份,足見天心對此書極為重視,這才請出寺内資深老僧代為傳書。

    他心思雖甚缜密,但推前想後,也不覺信了大半,說道:前輩千裡傳書,不知天心方丈有何事賜告? 一僧探手入懷,取出一封信來,緩緩遞到梁九手中。

    梁九手指剛觸及信封,忽覺紙上一股陰柔的力道傳來,勁力冷凝深透,倏然已至其腕,半條臂膀登時軟麻無力,垂了下來。

     那僧人二指一勾,将書信握回手中道:此信關系重大,望幫主看後,即刻賜還。

    梁九适才與其指力相撞,已知他一身功力委實驚人,待見他臉色凝重,煞有介事,忙道:前輩之命,豈敢不遵?那僧人微微點頭,将信交與其手。

     梁九拆開信封,凝神細看。

    須臾,臉上忽現出怒容,雙手捧信,竟微微抖動。

    衆人一直看着他臉上神色,這時均忐忑不安起來。

     梁九沉吟有時,猛然擡頭道:天心方丈既有這等雄圖,梁某也管他不得,但他若自恃寺内僧衆習了那魔經上的手段,便想要我丐幫俯首貼耳,唯命是從,那卻不能!衆人聽幫主突然說出這番話來,一時都莫名其妙。

     卻聽梁九續道:天心方丈既有心縱容那小魔頭與魔教勾結,可見與敝幫已無同道之誼。

    梁某雖是不才,願與正教的兄弟們共赴危難!說罷面現傲色,直視二僧。

     一僧冷笑道:如此說來,幫主是欲與我少林為敵了?猝然邁上一步,向梁九頭頂抓來。

    梁九早有防備,右掌從容揮出,直擊向對方心窩,對來掌并不理會。

    他盛年執掌丐幫,武功自有驚人藝業,這一掌後發先至,攻敵所必救,掌力暗含勾折之意,揮不逾尺,周遭氣流已生異樣。

     那僧人眼見掌來,突然縱身而起,雙足連珠般踢向梁九頂門,袍襟霎時化做了一件利器,輕飄飄向對方面頰劃來。

    這幾下看似輕易,實則眼光、身法若一處稍有不到,也斷不能如此好整以暇地躍身擊敵。

    這僧人數腳踢出,直似流水行雲,袍襟卻蕩得筆直,始終削向梁九面門。

     衆人眼見幫主一招間便被逼得連退數步,均知若有拖延,必為此僧所傷。

    正思一擁上前,從旁相助,誰料那僧人身在空中,忽似陀螺般轉了幾轉,跟着雙足交錯,向梁九脖頸剪來。

    這一變詭異至極,卻又捷若電閃。

    梁九被對方僧袍上逸氣所拂,雙目難睜,急切間哪得躲閃?眼見勢難幸免,衆人齊聲驚呼,往救不及。

     便在這時,一物破空飛至,直奔那僧人胯上擊來,其速之快,竟不容人轉睛。

    隻聽叭地一聲,那物正擊在此僧胯上,随即四散飄飛,紛紛落地,原來隻是一個雪團。

    說也奇怪,那僧人一被擊中,平平飛出數尺,重重跌倒。

     衆人見小小一個雪團,居然将人擊飛數尺,抛擲之人手勁之強,實是駭世驚俗,皆轉身向後望去。

    隻見牆外古樹上立了一個少年,滿臉的恐慌戒懼。

    這少年腳踩樹枝,身子不住地輕輕悠蕩,似乎随時都會從樹上墜下,衣袂卻緩緩飄起,如風袋般将自己穩穩托在枝頭。

     衆人見他如此年紀,輕功已達借物憑虛之境,都是又驚又羨。

    突聽人群中有人驚呼道:唉呀,這小子便是那小魔頭!不錯,是他!是他! 周四見衆人認出自己,正待說明原委,誰料尚未開口,那被他用雪團擊倒的假僧突然從地上翻起,說道:不錯,天心讓我三人前來,便是怕花子們不服管教,以衆欺寡。

    又沖周四喊道:你适才擲那雪團手勁尚可,隻是準頭太差,若肩肘再壓半寸,便能把這花子頭的腦殼打碎。

    你卻打到老衲身上,真是胡鬧,胡鬧!說着跺了跺腳,假做憤憤地道:現在你還不下來,幫我教訓教訓這幫花子! 這番話直聽得周四瞠目結舌,無從辯駁。

    丐幫衆人卻當周四是二僧一夥,皆怒罵道:原來這小魔頭早隐在一旁,伺機害人。

    大夥今日一定要殺了此魔,為岑長老報仇!呼喝聲中,有數人翻牆而出,奔樹下沖來。

     梁九适才與那假僧動手,心下雖驚,卻不信少林真會做出這等惡毒陰險之事,這時見周四顫立枝頭,也不由對天心書中所言信了大半,怒喝道:少林既如此行事,休怪我幫無情。

    兄弟們隻管殺了這小魔頭便是。

    衆人聽幫主下令,精神倍增,眨眼之間,已有上百人蹿出牆來,圍在樹下。

    另有傳功、執法幾位長老與數名弟子挺身上前,将二僧圍在院中。

     周四本可脫逃,隻是他無端被誣,心有不甘,微一遲疑,衆人已蜂擁出牆,将古樹層層圍住。

    他見樹下衆人目露兇光,個個咬牙切齒,心中懊悔不疊,忙喊道:我不認得他們,我我是來向各位報信話音未落,數件暗器已從四面八方飛出,密如疾雨一般,呼嘯着向他射來。

     周四大叫一聲,向下疾落,雙袖連卷,護住周身,一足猛地向樹幹踹去。

    這一踹力貫足跟,強猛異常,直将偌大的一株古樹震得輕輕搖撼。

    樹上厚厚的積雪撲簌簌落下,好似雪霧一般,将衆人眉眼迷住。

    衆人眼前一亂,皆恐他趁機施出陰毒手段,紛紛向後躍開。

    周四借着足上一股反彈之力,霍地飛出,如出膛流彈,徑向西面數人撞去。

     那幾人見他來勢兇猛,皆驚呼失聲。

    最前面一人單刀尚未劈出,已被撞得平平飛起,砸向身後幾人。

    那幾人眼見同夥飛至,忙拿樁站穩,伸手來接。

    一接之下,立覺腳下打滑,站不穩牢。

    隻聽嗤嗤聲響,幾人不約而同地滑出兩丈,跌在雪中。

     周四撞罷一人,餘勢不盡,右足在地上輕輕一點,身子重又旋起,奔南面幾名執棍大漢撞去。

    那幾名大漢見他故伎重施,幾根木棍同時架在空中,棍頭輕輕顫動,盡皆指向周四背心。

    周四勢猛難變,右掌拍向雪中,掌力反彈,倏然升高數尺,輕飄飄躍過棍頭,足尖就勢下踩,恍恍惚惚向幾名大漢頭上點去。

     那幾名大漢皆是傳功長老親傳弟子,武功都甚精純,眼見周四雙足蓄力如崩,勢如搗柱,膝胯處卻幻動不定,意涵勁斂,面色俱是一變,不約而同地倒在雪中,舉棍望周四雙足上攪去。

    這一式幾人平素習練時已然慣熟,倉促使出,棍法仍是絲毫不亂。

    隻見二人棍頭斜指周四兩膝,防其猝變;另兩人棍身分從兩側橫掃周四腰胯,亂其身形;餘下一人木棍原本點向周四眉心,搠不逾尺,雙臂一擰,木棍竟脫手而出,長蛇般剌向周四咽喉。

     周四逢此險境,上竄下落俱已不能,直急得低吼一聲,大張其口,硬生生将迎面飛至的棍頭咬在口中,跟着擺頭舞棍,拚全力向腳下幾根木棍掃去。

    他心下驚急,渾身力道都聚在頸上,一掃之下,竟将幾條大漢手中木棍盡數砸斷,反力作于棍身,直震得頭木牙酥,唇裂血流。

     周遭衆人觀此一幕,無不心驚。

    隻聽一人喊道:大夥結陣,務要殺此魔頭!一語剛罷,衆人已展動身形,站住方位,将周四圍在圈内。

    周四見衆人大多面目醜陋,心生懼意,本待開口辯解,怎奈口唇痛麻,一時作聲不得。

     便在這時,隻見西北角數名乞丐各從背上取下一個布袋,俯身将地上積雪兜入袋中,惡狠狠望着周四,嘀嘀咕咕,耳語起來。

     周四心疑,正待細看,不料東南兩面微亮一閃,兩件極細微的暗器無聲無息地射來。

    周四雖看不清來物,卻知必是襲向頭頸,忙低頭躲閃。

    剛一矮身,便覺一物自頸上擦過,悄無聲息地射入雪中,其速之快,難以形容。

     他驚魂未定,忙向那物落處望去,隻見數尺外一小塊地上,片刻間積雪全融,赫然露出泥土,不由激淩淩打個冷戰:這暗器融雪銷石,恁地歹毒!花子們欲置我于死地,我下手可不能留情了。

     忽見人群中縱出幾人,疾風般撲了過來。

    有二人奔到中途,陡然飛起,在空中連翻了幾個筋鬥,身法怪陋異常,倏然飛至周四頭頂。

    另二人眼見同伴飛出,身向前傾,望雪中仆倒,就勢滑出數尺,來在周四腳下。

     周四上下兼顧不得,慌亂中剛踢出左足,在身前掃出一圈雪浪,略阻地上二人來勢,空中兩人手上已有物打出。

    周四見二物旋轉嗚咽,形狀極是怪異,忙揮袖卷去。

    孰料來物俱形迹刁鑽,突然變了方向,嗤嗤兩聲,劃破他右手袍袖,反向他心窩飛來。

     周四一驚,身形疾閃,躲過先頭一物,運指向後來這物彈去。

    指尖剛一碰上來物,忽覺肩頭一涼,竟莫名其妙地被先前已然躲過的那物劃中。

    與此同時,指尖前這物也劃個斜弧,掉頭飛回空中一人手中。

     這幾下雖是間不容發,地上二人卻已乘機出手。

    一人短刀上挑,刺向周四下陰;另一人尖刀猛落,紮向周四足背。

    二人兵器短小,舞動大是靈便,加之招式陰毒,短巧中猶見驚險。

    周遭人等見二人出手如風,堪堪已制敵命,齊聲鼓喝,均露喜色。

    空中二人原本勢盡下落,這時忽飄身聚在一起,一人伸雙掌抵在同伴背後,另一人橫掌當胸。

    合二人之力,自空中向周四壓來。

    衆人看出門道,均知周四若出掌來迎,腳下必得堅實,力道方能直達掌上,但如此一來,身下兩件兵器便萬難躲過,都屏氣斂聲,欲看這魔頭如何施為。

     周四身當此時,心頭一黯:我為善念所驅,不想自陷死地!他心中懊悔,真氣竟爾一亂,丹田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