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絕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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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錯綜複雜,其中似另有陰謀,宜先穩住此人,大夥合力殺了那小僧再說。

    想到這裡,微微一笑道:梁某素聞孟大俠人極仗義,以除強扶弱為己任。

    但今日也須分個輕重緩急。

    手指周四道:此子在少林習了周應揚的魔經,若放他去了,勢必養癰成患,毒播寰海。

    孟大俠是通達之人,其中利害,自然比梁某更為清楚。

    孟如庭一驚,心道:難怪這少年内力古怪雄奇,原來是練了心經上的邪術,中間似還夾雜着一股柔和正大的勁道,莫非是少林的易筋經不成?他雖然放拓不羁,心思卻十分缜密,想到若貿然救下這少年,日後成了大患,更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于非命,不禁低頭沉吟。

     玉泉見他猶豫,忙道:孟大俠适才也聽到蕭問道那厮所言,魔教四分五裂,便因群魔無主。

    孟大俠今日若逞一時血氣,縱此子遠去,恐怕數年之間,各派皆要卑躬屈膝,任人宰割了。

    群雄聞聽此言,人人自危,喊殺聲又響成一片。

     周四被衆人圍在當中,眼見周遭數把利器寒光閃閃,任一件隻須微向前送,便要了自家性命,直吓得哭了起來,顫聲喊道:大哥孟如庭正自猶豫,猛聽周四喚他,聲音中充滿了恐懼和期盼,心下大是不忍,說道:他年幼無知,如何會懂江湖上許多是非?現天心方丈在座,隻将他領回寺中,嚴加管束便是,何必定要取他性命? 忽聽台下有人冷笑道:各位掌門除此禍胎,乃應天順人之舉。

    這孟如庭素有劣迹,近又勾結魔教莫羁庸,想必已染指了那魔經。

    此時正應将他一并除去,難道大夥還怕了他不成?衆人望去,見此人目光陰狠,正是青竹幫師爺金懷,均想:莫非青竹幫與孟如庭有仇? 慕若禅被弟子扶到椅上,正自喘息,這時也道:孟如庭無根無由,殺我華山弟子,如割草芥;若再習了戕生邪術,更不知要害死多少人?今日恰逢良機,各位掌門還猶豫甚麼?說罷又咳嗽不止。

     孟如庭聽二人言詞無禮,又見衆人眉眼不善,怒氣陡生,朗聲笑道:各位隻聞孟某無行,今日便做給大家看看。

    手腕一抖,刀穗上兩顆小珠飛出,直向金懷射去,啪啪兩聲,都打在金懷嘴上。

    金懷以手掩唇,吐出幾顆斷牙,突然嗔目上望道:金某此生若不殺你,誓不為人!沖出人群,向坡下縱去。

    一幹幫衆見了,皆尾随而去。

     孟如庭冷笑道:蛇鼠之輩,也敢出此呓語?那日在鳳陽不曾取爾等人頭,今先索些利息!腳尖輕踢台面上幾枚石子,石子激射而去,将跑在後面的幾名青竹幫弟子打得腦漿迸裂,滾下陡坡。

     青衣子大怒,喝聲:狂徒!劍鋒一揚,疾向孟如庭面門削來。

    孟如庭見他劍法雖然靈動,但圖于淩厲迅捷,左肋下已露出破綻,刀光一閃,斬向他左肋。

    青衣子大叫一聲,向後疾躍。

    孟如庭刀勢不變,随他躍起,刀尖不即不離,直指其虛。

    二人倏忽間趨退數丈,青衣子連刺幾劍,竟不能迫孟如庭撤刀換式,另出新招。

     衆人見孟如庭一招之間,便弄得青衣子狼狽不堪,盡皆詫愕:世上任何人使刀,都不出撩、砍、劈、削幾式。

    這人刀在手中,怎似手臂延伸了一般,運轉這般靈活?此刻他手中拿着任何東西,都已無甚分别。

    這等物人合一的功夫,較世間任何一種刀法、劍法可都高了許多! 青衣子連退數丈,仍不能擺脫來刀無窮的餘韻後勢,不由大叫一聲,束手待斃。

    孟如庭刀鋒一轉,将他左肋下道袍削下圓圓的一片,挑在刀尖上道:道長劍法雖有空靈之意,但刻意取勢,不免形已出尖,算不得好劍法。

    又揮刀四指道:你看這泰山群峰,連綿相承,其間并無異峰淩空,亦無凹缺丘嶺,通體渾渾融融,壯闊偉岸。

    如此方能顯出它的雄渾博大來。

    青衣子面色鐵青,羞愧無語。

     沖霄在一旁冷笑道:孟大俠是在指點我等了?立目仗劍,便要上前。

    孟如庭見此人氣滿神旺,知其武功不弱,心道:事已至此,這少年已不能不救,但對方人多勢衆,若一擁而上,必有傷亡。

    我與衆人無仇,何必多造殺孽?言念及此,朗聲道:孟某鬥膽,欲與衆位設個賭局。

    若有人能與在下鬥過三招,這少年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如孟某僥幸勝了,這少年便要随我下山。

    一句話震驚四座,滿場頓如開鍋一般,沸騰潦亂。

    衆人适才見他武功,已自心折,知若一擁而上,雖可将他殺了,但場上不少人也要死在他的刀下。

    這時聞其一語,分明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當時便有數百人憤聲贊同。

     梁九等人正自沉吟,沖霄已仗劍上前,傲然道:孟大俠既如此目無下塵,貧道便先來領教。

    長劍平刺,直指孟如庭小腹,勢到中途,前臂忽爾一折,那口劍本是平平刺出,這當兒卻微呈弧形,挑向孟如庭左臂。

    這一劍飄若浮雲,矯似驚龍,極盡變幻之能。

    衆人齊聲叫好。

     孟如庭見他一劍刺出,手法嚴謹老到,周身無半點破綻,心下暗暗喝采,揮刀削其右腕,竟爾後發先至。

    沖霄始料不及,忙沉腕避其刀鋒,劍尖順勢下劃,刺向孟如庭小腹。

    衆人見他換式之際,宛若行雲流水,自然無痕,均各歎服。

    及見長劍魚兒般遊向孟如庭小腹,不約而同地喊道:第一招! 孟如庭待長劍刺至,回刀向劍上纏來,跟着擺刀後帶。

    沖霄驟覺長劍似墜入了旋渦,險些拿捏不住,身子也被帶得踉跄向前,右半身霎時盡在對方刀光之下。

    他心中一寒,隻道一條臂膀定然不保,未料孟如庭撤回刀來,随出一指,彈在他右腕陽池穴上。

    沖霄腕子一麻,長劍失手落地。

    衆人剛要喊第二招,見狀皆大張其口,出不得聲。

     沖霄面上一紅,道:孟大俠手下留情,貧道銘感。

    說罷也不拾劍,轉身回到座中。

    衆人曾見他一口劍與葉淩煙鬥得天昏地暗,這時卻莫明其妙地敗下陣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薛不壞嚷道:雜毛老道,你為何讓着他?沖霄赧顔無語。

     戴之誠見孟如庭刀法渾然天成,心道:他使刀雖然了得,拳法上未必便能勝我。

    即或勝我,也總要鬥在十招之上。

    起身拱手道:孟大俠刀法出神入化,令人欽佩。

    戴某近年來閉門造車,附會先人之學,思得一路拳法,每日在鄉間坐井觀天,授些愚徒。

    今日得遇孟兄,正可解我素日疑難。

     孟如庭見他言謙語和,鋒芒盡斂,隐隐然有一派宗主的端莊氣象,心道:台上衆人除天心方丈神色不驚,有不測之智外,餘者當以此人為最。

    當即還禮道:戴先生氣度非凡,日後成就當在衆人之上。

    戴之誠聽他語出真誠,心中大喜,說道:孟大俠過譽,之誠愧不敢當。

    有僭了!說罷身形一變,左腿前邁,右腿向下坐撐,左臂曲肘前伸,右手則抱在丹田之上。

    這一式暗含奇正之變,身子不正不斜,廓達大度,勁力隐伏。

     孟如庭贊道:好!戴兄這套拳法,日後必能宏傳于世。

    言猶未落,卻見戴之誠左拳回捋,如抓住極重之物,左足斜橫向前,微墊半步,右拳猛地從肋下躜出,劈向孟如庭胸膛。

    這一式古拙簡樸,拳上所附内勁卻充沛之極,腳下錯綜八字步,更是如盤深根。

     孟如庭見了,心念電閃:這拳法深合五行生克之理,招式雖簡,但式式相承,五髒之氣盡能附在拳上,随勢逸出。

    此人深悟拙誠之理,我若與他比試拳法,急切間絕難速勝。

    當下右掌輕翻,格開來拳,左掌突然拍向戴之誠面門。

    掌風襲來,戴之誠隻覺呼吸一窒,臉上頓時布滿紫氣。

     原來他這拳法每一式都須以呼吸運聚五髒之氣,外形看似簡單,内中實艱深異常。

    他一拳劈出,本該将肺氣随勢吐放,拳上威力始能顯揚。

    不料一口氣憋在肺内,拳勁大半反擊回來,一腔熱血登時沖行上腦。

     他逢此變故,并不慌亂,左手抓住孟如庭右臂,向懷中疾帶,右足驟然邁出,一股大力湧上右臂,随之似潮水一般,撞向孟如庭胸腹。

    端的勢若山崩,疾逾飛箭! 孟如庭見他袍服飛脹,知他已出全力,忽在他右臂上輕輕一按,身子支了起來,頭下腳上,随着他手臂來回搖擺。

    戴之誠一招雖未湊功,氣息卻已順暢,身子微向下沉,左拳呼地擊向孟如庭面門。

    衆人齊呼道:第三招!語聲未絕,卻見戴之誠呆呆地站住,左拳距對方面門不過數寸,竟爾難移半分,臉色變了幾變,蓦然坐倒在地。

    孟如庭從他身上翻下,伸手相攙。

     戴之誠慘然道:孟兄若再壓低半寸,戴某此刻已是廢人了。

    孟如庭正色道:戴兄這套拳法高明之至。

    孟某如不取巧,三十招也赢不了戴兄。

    戴之誠起身歎道:戴某數年心血,原來不堪一擊,還有何面目再現江湖?說罷大步向坡下走去。

    孟如庭高聲道:戴兄拳法并無破綻,若能轉換内息于無形,日後必将縱橫天下! 群雄聽二人對話,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卻不知二人适才比拼,實已各盡全力。

    孟如庭見對方拳法精湛,暗怪自己托大,隻得铤而走險,身浮空中,按住戴之誠肩頭,運勁猛壓。

    他料戴之誠橫拳擊來,必将腎氣遍布周身,此時下壓,若不能将對方腎腰之力摧垮,不但那一拳勢必打在面門,此番賭局也算輸了。

    故此手上不留半分餘力,将一股雄強無匹的大力直逼下來,僥幸又赢一局。

     衆人看不出半點新奇,隻道戴之誠技藝平平,孟如庭誇他武功了得,也不過哄吓衆人,擡高自己。

    但自忖難與他鬥過三招,誰都不願貿然上前。

     忽聽淩入精笑道:孟大俠武藝絕倫,淩某是萬萬不敵的。

    但淩某若取些巧,或許能赢了孟大俠。

    說罷越衆而出。

    衆人見他神情詭異,頗有些得意揚揚,不禁心生好奇。

    薛不壞叫道:你有屁就放,放完了讓孟大俠揍得你滿地找牙便是!淩入精也不生氣,自懷中取出一根尺餘長的細線,說道:淩某畫地為牢,孟大俠執住此線一頭,淩某執住另一頭。

    衆位一起數二十個數,若淩某仍未将此線拉斷,便算輸了。

    衆人見這根線長不盈尺,細如發絲,淩入精出此難題,實在太過取巧。

    但想到今日無論如何要殺了這少年,管他甚麼手段,隻要赢了孟如庭便好,當時便有四五百人鼓起掌來。

     孟如庭心道:今日如不能技壓群雄,恐怕終無了局。

    笑道:淩掌門這個法子不傷和氣,大是可行。

    便請劃地為界。

    淩入精哈哈一笑,從一人手中要過長劍,身子飕的蹿出,劍尖輕劃台面,弧形向前飄去。

    蓦地裡劍身一折,身子向回彈來,飄旋之間,已回到原地。

    衆人見地上已被他劃了一個徑約兩丈的大圓,無不稱奇:若劃個大圓,我亦能夠,但若身浮空中,而又能劃得如此之圓,卻是萬難做到。

    此人身法怪異,行此詭計,或許真能勝了孟如庭。

     當下衆人閃在一旁,孟淩二人一同步入圈内。

    淩入精将細線一頭交到孟如庭手上,不待孟如庭說話,突然向前蹿去。

    孟如庭覺手中細線一緊,哈哈一笑,緊随其後。

    淩入精身形飄忽,轉折不定,頃刻間連變數種詭異身法,及見孟如庭不即不離,始終距己一尺遠近,猛然撲倒在地,向旁滾滑,拼命抻拉細線。

    孟如庭見狀,倒立而起,左臂支在地上,右手握住細線,随着對方抻拉之勢敏感應合,竟是靈動之極。

    淩入精滾出數尺,見孟如庭掌拍台面,仍是如蛆附骨,緊随不放,心中大急。

    耳聽圈外衆人雖緩緩數來,也已數十五,一時心念電閃,手足微一撐地,身子陡然彈向半空。

    他一縱之間用上全力,心想隻要比孟如庭縱高尺餘,細線立斷,此番便算赢了。

    那知孟如庭突然抓住他腰帶,借其蹿縱之力,一齊飛上半空。

     此時衆人已數十九,淩入精身在空中,也已力盡勢竭。

    他眼見取勝無望,忽生歹意,暗暗運勁于指,欲将細線撚斷。

    用力之下,那線過于細軟,竟是渾不着力。

    二人堪堪落地,衆人正好數到二十。

    淩入精長歎一聲,無可奈何。

    衆人更是沮喪。

    孟如庭笑道:古人說千裡姻緣,尚有一線相牽。

    孟某與淩掌門乃一尺之緣,那是更加糾纏難斷了!說罷縱聲大笑,聲震山谷。

     衆人見他如此手段,均知要在他手上走過三招,勢比登天,大庭廣衆之下,又何必出醜?但若就此放那少年遠去,确是心有不甘。

     卻聽徐不清道:孟大俠技藝超群,徐某是萬萬接不下三招的。

    但台上台下這麼多朋友,若一一向孟大俠讨教,孟大俠恐怕也應付不了。

    徐某出個主意,隻需這少年接下我三招,我等便再不知趣,也必放他下山。

    衆人乍聽此言,都覺這法子太過無賴,但事已至此,又無良策。

    梁九等人低頭不語,薛不壞和鄭之達卻高聲叫好。

    孟如庭雖知此言極不合理,但一時無話可駁,竟被這主意難住。

     忽聽周四哭道:大哥,我從小無父無母,隻有你和周老伯、王三哥真心對我好。

    周老伯和王三哥都已死了,剛才那位老伯伯也丢下我走了。

    我我也不想活了。

    言罷淚如雨下,嗚咽聲哀。

    他生性本純樸善良,凡事從不與人争競,今日無緣無故,便有這麼多人想要殺他,他自是覺出了人世間從未有過的殘酷凄涼,不由生出棄世之意。

     孟如庭心中一酸,待要好言相慰,又不知從何說起。

    徐不清冷笑道:他既然不想活了,孟大俠還救他做甚麼?突然雙钺平推,擊向周四頭顱。

    周四淚眼模糊,恍覺有物向頭上掃來,不自覺地向後退去。

    恰巧地上微凸起一個小包,撲通一聲,将他絆倒在地。

    随覺頭頂勁風襲過,居然躲過了緻命的一擊。

     徐不清一招落空,雙钺餘勢不盡,順勢下劃。

    他經驗極豐,知常人如被擊倒,必向兩旁滾爬,故雙钺分劈左右兩路,不留生機。

    豈料到周四倒在地上,萬念俱灰,并不滾閃,噗噗兩聲,雙钺齊插入他兩耳旁的石土中。

    徐不清微吃一驚,拔出雙钺,又劈向周四前胸。

    衆人知這少年再難幸免,莫不歡欣。

    誰想雙钺觸及周四胸口,猛地一滑,大半力道竟被卸去。

    雖則如此,仍将周四前胸劃出兩條半寸多深的血口。

     徐不清正待揮钺再擊,雙手忽被一人攥住,兩膀登時酸軟無力,雙钺掉在地上。

    定睛看時,來人正是孟如庭。

     孟如庭放脫徐不清,俯身抱起周四,怒目四望道:此子命系于天,非爾等所能加害!三招已過,誰敢再行阻攔,孟某必教他人頭落地!說罷圓睜虎目,向周遭掃了一眼,抱着周四,大步下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