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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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服的朋友較量較量。

    隻見一人大步跑上台去,撫腰立在台角,沖下指點道:咱知道台下有些朋友深藏不露,隻等着後來居上,不過大夥都在下面觀望,也不熱鬧。

    哪位朋友自告奮勇,願意上來與咱比試?這人粗聲大嗓,面目兇惡,悍氣十足。

    獻營人衆見此人上台,都拍手叫好。

     劉文秀沖台上喊道:混地虎,你要能連赢三陣,老子回營後賞你幾個漂亮娘們,讓你玩個痛快!一群喽羅笑罵道:你要赢不了三陣,便把你下身扒了,拿你娘的簈蛋示衆! 混地虎呵呵直笑,說道:你***!老子現在就敢脫光,你們信不信?說着便要解開腰帶。

    忽聽台下一人高聲喝道:兀那種驢!先把你那話兒放在裆裡,好朋友來了!話猶未了,隻見一黑衣人飛身竄上高台。

    這人身法極快,衆人均未看清他出自何營。

    這黑衣人上台後也不搭話,擡手便打向混地虎面門。

     混地虎雙臂一橫,正要遮擋,那黑衣人手腕一翻,幾根手指突然掐在混地虎肋下。

    混地虎大叫一聲,向旁閃身。

    哪知黑衣人出手太快,轉眼間又在他前胸、後背掐了幾把,被他掐過的皮肉立時青紫一片。

     衆人見混地虎嗷嗷亂叫,閃避不疊,那黑衣人出手如電,意在耍戲,都不覺樂出聲來。

    那黑衣人繞着混地虎前後遊走,少說也在他身上掐了一二十下,似乎仍未盡興,身形一晃,欺到混地虎面前,左手向上虛點,右手猛然伸到混地虎裆内。

    混地虎全身一抖,如遭電擊,張口欲喊,卻叫不出聲,雙手向下伸去,又不敢大動,仿佛下身有塊燒紅的炭鐵,烤人皮肉。

    那黑衣人一手插在對方裆内,忍不住哈哈大笑,沖台下說道:這厮那話兒好不老實,隻是一陣便敗,可沒地方去消火。

     台下一幹輕薄之徒呼喊道:既然無處敗火,大冬天的,便拿出來讓風吹吹,興許也能管用。

    那黑衣人笑道:兄弟們這法子不錯。

    既是好朋友,哥哥便幫他一回。

    伸手一抓,混地虎腰帶早斷,褲子滑落在地,下身赤裸裸袒在衆人面前。

     台下轟地一聲,都笑了起來。

    一幫人難抑下流品性,哄笑道:這厮好大的本錢,一定招娘們喜歡!大夥不用争什麼盟主了,不如找個娘們與這厮在台上耍一回,真刀真槍,兄弟們看個開心!獻營喽羅眼見自家兄弟受辱,都覺大丢臉面,齊聲罵道:台上那黑衣漢子,再敢胡來,爺爺們亂箭射死你!說着便有上千人張弓搭箭,瞄向高台。

    張獻忠目露恨意,也不阻止;劉文秀、孫可望則高聲慫恿,渾忘了護台之責。

     李定國催馬奔到狂卒近前,喝道:爾等放下弓箭,違者立斬!馬鞭揮起,将前面幾名喽羅抽下馬去。

     那黑衣人見台下弓弩密布,心中大亂,知稍有遲疑,便要似那眇目男子一般,萬箭穿身,當即躍下高台,快步向西面人叢中竄去。

    剛奔出幾步,忽見張獻忠馬後閃出一高瘦男子,幾個起落,便擋在黑衣人面前,口中叫一聲:回去!手掌翻起,直擊黑衣人胸膛。

    這一掌如星馳電走,倏然而至。

    那黑衣人猝不及防,險被擊中,百忙中向後連退兩步,方才閃開。

    那高瘦男子占了先手,得勢不讓,雙掌連環擊出,又将黑衣人逼退數步。

     他掌法精奧,那黑衣人顯見不敵,但每每出掌,并不置對方于死地,隻是将那黑衣人又逼回台下。

     那黑衣人連連後退,左足已碰上台級,眼見對方一掌擊到,掌法無懈可擊,隻得邁上台級,以圖躲閃。

    那瘦高男子不急不躁,掌掌新奇,連拍二十餘掌,無一不是妙到毫巅的招式。

    那黑衣人防不勝防,不由自主地倒退上台,驚恐之下,頭上滾出豆大的汗珠。

     衆人屏息凝神,看着那高瘦男子一步步将黑衣人逼回高台,都是又驚又佩。

    及見那高瘦男子伫立台上,雙目神光湛湛,大有攝魂奪魄之威,不由暗暗心驚:獻忠手下尚有如此人物?這厮妄自尊大,倒也非縱性孟浪。

     那高瘦男子上台之後,逼視黑衣人片刻,沉聲道:比武有勝負,原不足為奇,何以獲勝之後,如此羞辱我營兄弟?說罷瞟了混地虎一眼,大為羞惱。

    混地虎被黑衣人制住後,後臀長強穴被封,一直站在台上,僵木難動。

    他赤身裸體,羞慚無地,喊道:老陳,你殺了咱吧。

    八大王手下,不該有咱這号人物。

    說話間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獻營喽羅見了,齊呼道:混地虎,休要流淚!兄弟們仍當你是響當當的好漢! 那瘦高男子歎了口氣,上前解開混地虎被封穴道,又褪下長袍,披在他身上,說道:好兄弟,你自管回去。

    混地虎搖頭道:八大王待咱有情有義,今日丢了他老人家臉面,還能再活麼?邁開大步,便要向台下跳去。

    那瘦高男子驚呼一聲,攔阻已然不及,眼見混地虎身子離開台面,連忙揮起一掌,拍在他後背。

    這一掌力道拿捏得極有分寸,掌力作于混地虎身上,将他擊得在空中橫着轉了起來,一件長袍随風鼓蕩,撲喇喇直響,雖是疾旋不停,下墜之勢卻甚緩慢。

     台下護場的喽羅跑上前去,将混地虎穩穩接住。

    混地虎滿面羞愧,搖晃着撲到獻忠馬前,以頭碰地,流涕無言。

    張獻忠翻身下馬,解下大紅披風,披在混地虎身上,動情道:兄弟為我受辱,有功無過,快些起來。

    伸手将混地虎攙起,扶其跳上自家坐騎,親拉馬缰,在場中轉了一圈,停下腳步道:此人忠肝義膽,猶勝尋常智勇。

    張某深愛之,不容他人稍存輕視。

     獻營猛士觀此一幕,無不動容,數萬人齊聲喊道:願為大王赴湯蹈火,誓奪尊位!十餘萬人縱聲高呼,喊聲響亮異常,曠野上回音不斷,如浪高漲。

    各營人馬中心搖搖,難以自持,盡皆顧盼膽喪。

     那高瘦男子見台下人馬歡騰,營中兄弟激昂慷慨,精神一振,手指那黑衣人道:我營忠勇之士無數。

    你行止輕狂,這時叩頭謝罪,便可饒你一命。

    那黑衣人滿面驚慌,蓦地晃動身形,向西面台角縱去。

    那高瘦男子略一挪步,擋在他身前,左掌斜劃,斬在黑衣人肩頭。

    那黑衣人尖叫一聲,踉跄後退,突然左腿點地,輕飄飄騰起,右手一揚,數點寒星射出,直打高瘦男子胸膛。

    那高瘦男子喝聲:鼠輩!大袖一卷,震飛暗器,右足在台上一跺,幾塊台闆飛起,射向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躍在空中,身形難變,眼看便要被台闆擊中,猛然向下疾落,如同一個極重的鐵球,咔嚓一聲,将台面砸了個大洞,就勢從裂口處落了下去。

     護台喽羅盡是獻忠爪牙,眼見黑衣人墜下台來,連忙擁上前去,阻其逃竄。

    那黑衣人腳步如風,三繞兩繞,晃過迎面喽羅,向西面人群疾縱而去。

    那瘦高男子在高台上看得真切,朗聲笑道:巢中小雀,安能逃出天陲!大袖向台面一卷,積雪入袖,立時堅硬成團,叫一聲:着打!袍袖輕揚,雪團流彈般飛去,正擊在黑衣人背心。

    那黑衣人大叫一聲,鮮血狂噴,向前沖出二三丈遠,一頭栽入雪中,後背上血如泉湧,竟被那小小雪團洞穿。

    獻營将士歡聲雷動,惡氣盡吐,隊後鑼鼓齊鳴,響成一片。

     那高瘦男子沖四外連連拱手,說道:在下這點手段稀松平常,隻因看不慣這厮淩人之舉,方敢鬥膽上台。

    台下有許多朋友武功強我百倍,在下尚有自知之明,這便告退。

    說罷向台下走來。

     忽聽西面有人高聲說道:相好的,你殺了我家兄弟,還想走麼?隻見一胖大和尚走出人群,大步向高台而來。

    這和尚滿面紅光,身材高大,穿一件灰布僧衣,百孔千瘡。

    乍一望去,雖顯得有些寒酸,但虎步龍行,目光如電,邁步走來,極有威勢。

     劉文秀生性輕薄,喊道:那和尚,你不在廟裡參禅念經,跑到這兒來做什麼?莫非荥陽城中有你相好?那和尚也不動怒,邊走邊自言自語道:和尚好酒、好色,還好殺人,與大夥做一般營生,還念什麼經?參什麼禅?說到這裡,向台上望了一眼,又道:若說相好的倒也有一個,隻是這厮又高又瘦,也不知耍起來是否開心?說話間邁上台級,一步一步,上得極緩。

    走到一半,一件破僧袍忽然飄了起來,火光映照之下,上面許多小洞格外顯眼。

     那高瘦男子立在台上,隻覺台面微微顫動,那和尚每走上一級,這顫動便大了一分,漸漸心中狂跳,不可遏制,禁不住暗暗吃驚:這僧人緩步而上,腳下無聲,内力竟彌漫全身,不知不覺地向我傳來。

    我若容他安穩上台,他一身功力必然激發到極緻,猝然發難,我未必能敵。

    微一凝神,暗将内力貫注雙足,穩穩踏定,台面輕顫登時緩解。

     那和尚微微皺眉,行得更緩,仿佛身上驟然壓下一座小山。

    寒風之中,頭上竟滲出汗珠,僧袍漸漸收束,腳下梯闆也發出吱吱聲響。

    衆人見這和尚狀若蝸行,都莫名其妙。

    許多人嚷道:那和尚,你步也邁不動,還他娘的比什麼武?快快滾下來吧!闖營将士雖不吵鬧,也都暗暗納悶。

     白旺和袁宗弟同時罵道:這和尚搞什麼鬼!怎比大肚娘們還笨?田見秀笑望周四道:周老弟大有眼光,可看出究竟?周四目視高台,鄭聲道:這二人内力甚是了得,一旦相鬥,必有死傷。

     衆人說話之際,那和尚又向上走了幾級,突然停下腳步,仰頭直視那高瘦男子道:閣下是少林哪一輩的人物?那高瘦男子噓了口氣道:尊駕既要相搏,何須多問?二人開口講話,渾身功勁已懈,那和尚無須運功與對方相抗,三步兩步,上得台來。

     二人四目相對,久不做聲。

    過了一會兒,那和尚忽然搖了搖頭,歎息道:數年不與少林的朋友動手,也不知能否受得少林神拳了?左掌緩緩推出,按向那高瘦男子胸口。

    這一掌樸樸實實,招式極簡,内中卻似蓄滿了無窮神力,隻推出半尺,台上積雪便被掌風卷起,呼地罩向那高瘦男子面門。

    那高瘦男子不閃不避,舉掌來迎,腳下微微一錯,一股雪浪騰起,将對方裹在雪屑當中。

     那和尚哈哈一笑,右掌漫不經心地劃個圓圈,四周雪屑頓時不見。

    那高瘦男子喝一聲彩,雙掌疊出,掌式幻變不定,看似意氣未足,卻又如春水方生,四處彌漫,一招之間,極盡圓轉流動之能。

    那和尚看在眼中,神色微變,喟然道:歲月消磨,壯士空在。

    今日能與少林派的朋友鬥上一場,足慰餘生!左掌倏出,勁力外露直至,如壯士赴秦,有去無返,右手袍袖卻含勁如刀,緩緩向對方小腹掃來。

    他身着僧袍,衣袖本就寬大,這一掃去,好似柳枝萬縷千條,依依拂水,絲絲弄碧,說不出的柔密纏綿。

    衆人見他一個胖大和尚,揮袖間竟透出一股悠悠難盡的情韻,都不覺怦然心動。

     那和尚大袖舒卷,連揮數下,将高瘦男子逼退兩步,輕歎道:這一式日暮碧雲合,佳期殊未來,我已數年不用。

    唉!往事如煙,即使望斷碧雲,也隻是空自回首而已。

    那高瘦男子聞言,驚呼道:你是魔教的玉和尚!那和尚高聲吟道:寒空漠漠起愁雲,玉笛吹殘正斷魂。

    你再來接我這一式。

    說罷右掌翻起,向前推出,左手撫在胸口,暗含機變。

    那高瘦男子見他這一式異常古怪,仿佛心中郁結了許多無奈,來掌覓覓尋尋,漫無目的,掌力卻如雲密布,凝結不散,心中一慌,自料拆解不得,忙向後滑開丈餘。

     那和尚冷笑道:少林枉為武林領袖,所教弟子也不過如此。

    收回掌來,舉目四望,喃喃道:至今染出懷鄉恨,長挂行人望眼中。

    唉,不如歸去!蓦地伸出二指,疾點那高瘦男子左肋。

    他所吟詩句乃是他所使招式的名稱,每一式皆與詩中意韻暗合。

    一指搠去,恰似遊子歸心,深長纏綿,卻又快逾離弦之箭,噗地一聲,正點在高瘦男子腹哀穴上。

    那高瘦男子晃了兩晃,緩緩坐倒,口中流出一縷血絲。

     那和尚見他受了内傷,微感吃驚,說道:你殺我兄弟,本應受死,念你是少林門下,也可相饒。

    你隻須沖我兄弟屍骨叩拜,便容你下台。

    手掌在對方背上推按幾下,解了他被封穴道。

    那高瘦男子穴道剛解,突然翻掌擊向那和尚小腹。

    那和尚毫無防備,竟未躲開,當下大叫一聲,鮮血狂噴,揮掌下擊,中途力盡,髒腑俱被震碎。

     那高瘦男子獰笑一聲,連催掌力。

    他武功招式雖不及對方精妙,内力卻與那和尚隻在伯仲之間。

    那和尚嘔血不斷,身子漸漸松軟。

    便在這時,忽見台下飛來一個雪團,砰地一響,正打在那高瘦男子頭上,直将他打得頭破血流,飛出兩丈多遠,一呼斃命。

     場上驚呼聲起,衆人注目高台,均未看清這雪團出自何處,隻有李自成、劉宗敏等人方看出那雪團正是周四所發。

     原來周四聽說那和尚是明教中人,心生好感,已有心相助,後見其武功高強,那高瘦男子萬難抵擋,便放下心來,凝神觀望。

    不料變生頃刻,那高瘦男子竟然猝下毒手。

    周四急切間雖擲出雪團,将此人擊斃,怎奈終是慢了一步,不能護那和尚周全。

     那和尚身受重創,已難活命,全仗一口真氣維續,眼望闖營人衆,顫聲道:多謝朋友相助。

    随即仰頭向天,凄聲笑道:屬下苟活了二十多年,這便見您老人家來了!突然大叫一聲,仰面摔倒,至死仍不瞑目。

     周四心下黯然,歎息不已,想到明教中人癡心一片,各懷肝膽,目中不覺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