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犯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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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廢人。

    帝雖有悔意,然數月之後,仍将崇煥磔死西市,籍沒家産。

     此時守城大将,隻滿桂一人尚有勇智,餘者皆庸碌之徒,不堪為用。

    帝無奈,隻得封滿桂為武經略,屯西直、安定二門,統轄全軍,總領護城兵馬;一面又命各官保薦人才。

    當由金聲保薦一人,乃是一個名喚申甫的遊方僧人。

    帝召之,問有何能,申甫答稱:能造戰車。

     帝命當場驗試,頗覺靈動,遂擢其為副總兵,令招募新軍,即日赴敵。

    申甫奉了上命,便在京中開局招兵,所來的無非市井遊手,或申甫素識的僧徒,全然不曉臨陣沖殺之法。

    一幹人聚不幾日,便嚷着要出城拒敵。

     這一日清晨,申甫引了數千烏合之衆,出得城來,戰車在前,步兵在後,發一聲喊,徑奔滿營沖将過來。

    滿洲軍守住營寨,巋然不動。

    申甫見狀,忙命戰車停在途中。

    正進退難決時,隻聽滿營中戰鼓聲響,寨門突然大開,千軍萬馬,直似潮水般沖殺出來。

     申甫見敵軍擁殺而至,忙命手下催車急進,無奈衆皆狗鼠之輩,見了這等陣勢,四散奔逃。

    滿軍殺到,将戰車盡行撥倒,提刀揮斧殺入明軍,頃刻将一幹人斬了大半。

    申甫轉身欲逃,被一滿将趕到,手起一刀,斬為兩段。

    餘者狼奔豕突,盡斃命于城下。

     皇太極聞聽捷報,喜道:世之良将,縛置獄中,妖魔小醜,卻用之以扶社稷。

    崇祯昏聩至此,看來這萬裡江山,早晚盡歸我有。

    衆将皆捧腹大笑. 是夜月白風清,皇太極與衆将暢飲于大帳之内,商議來日攻城事宜。

    衆将各持己見,争執不休。

    未幾,皇太極微醺,命衆人散去。

     衆人相繼退出,隻多铎與周四二人尚留在金帳内玩耍。

    皇太極素愛幼弟,平日裡看多铎頑皮慣了,也不如何約束,這時醉卧榻上,任他二人在一旁嬉戲。

     多铎連日來與周四朝夕不離,對周四武功佩服之至,眼見帳中隻汗兄一人,便拉住周四,非要周四傳他刀法不行。

    周四閑暇時曾講些淺顯拳理與他,其時覺多铎人雖聰穎,武學上卻少些悟性,便胡亂教了他幾式槍法,應付了事。

    誰料多铎人甚專勤,終日不住手地比劃大槍,認真揣摸。

    周四見他一條槍使得似是而非,造作矯揉,便在旁略加指點。

    多铎隻當周四真心傳授,自是學得更勤。

    這一日不知怎地,又向周四讨教起刀法來。

     周四見他一臉懇切,不住地恭維自己,也不由生出了少年人的得意,接刀在手,随意舞了一趟。

    他武功已得木逢秋神髓,自是不拘于物,手中便使任何一種兵器,都無甚分别。

    這一刻捉刀在手,立時将刀法中的諸般精要發揮得淋漓盡緻。

    間或推陳出新,更将劍法、槍法的妙用也糅入了其中。

     多铎站在一旁,直看得眼花缭亂,大叫道:這一把刀竟有這麼多種使法,我可從未想到。

    四哥,你可要好好教我。

    轉身從帳外軍士身上取下把腰刀,依周四适才舞的路數比劃了起來。

     周四見他左劈右砍,一把刀使得虎虎生風,但以之臨敵,卻無甚大用,笑道:你刀法中全是破綻,若與人比試,那可要吃大虧。

    多铎停下手來,不解道:我見你适才便是如此使刀。

    周四笑道:我若使時,旁人可勝我不得。

    多铎道:那是為何?周四手按刀鋒道:其實任何一種刀法,都不能全無破綻,但我運刀之際,心意暗注于破綻之上,這破綻便非但不是破綻,反是誘敵的妙招了。

    須知任何一種招式,都無所謂高不高明;高下之别,隻在使它的人是否真的得心應手,妙感無窮。

    若一日豁然開朗,便覺世上任何招式,都太過牽強可笑了。

     多铎聽得糊裡糊塗,搔首無語。

    皇太極側卧榻上,雖也聽不明白,但周四小小年紀,便能講出這番玄理,也讓他微感詫異。

    隻是他胸裝軍國大計,于這些小技,聽後也隻一怔而已,并不認真理會。

     多铎思忖半天,始終不明其意,正待開口再問,忽聽幾聲輕響,金帳内數支長燭竟同時熄滅。

    周四眼前一黑,便知有變,頓時閃出一個念頭:有人要行刺皇上!當下右腿橫掃,将多铎踹出帳外,飛身向皇太極卧身的榻上撲來。

    未及榻前,牛皮大帳突然裂開幾道口子,幾條黑影閃電般竄了進來。

    與此同時,有數點寒星奔榻上打去。

     周四驚呼一聲,擡腿将地上一張虎皮大毯卷起,呼地向榻上罩去,隻聽噗噗幾響,數件暗器皆射入虎皮之中。

    周四身子不停,倏然縱至榻前,右手剛觸到皇太極肩頭,忽覺一物毒蛇般纏上腰間,身上立時如鋸如割,疼痛鑽心。

    他一驚之下,運氣擴腹,将腰間這物震為幾斷。

    細看時,卻是一條帶刺的軟鞭,微一遲疑,幾條人影已蹿至身前。

     周四黑暗中看不真切,但聽身側風聲有異,便知幾人兵器上各有古怪,右手刀橫掄一周,欲将來人迫退。

    這一刀淩厲之極,揮出後竟未觸上一物。

    他心中一亂,正欲飛身縱起,猛覺腿上一涼,已中了一刀,跟着身下寒光一閃,一物又無聲無息向他小腹刺來。

    其速之快,不容他有半分閃躲。

     他自藝成以來,從未身處如此險詭之境,眼見無從閃避,隻得把心一橫,拼着再受一刀,也要将地上這人斃于掌下。

    不期一掌拍出,仍是擊在虛處,胯下鑽心一痛,着了那人詭秘的一擊。

    他雖受小創,已探明那人所處方位,左掌箕張,向身旁探落,五指死死抓住那人頭顱。

    那人尖叫一聲,正待掙脫,周四忽運臂将他提起,望四下黑暗處掄去。

     隻聽黑暗中一人低喝道:大家退後,不要傷了尹長老!随見幾條人影四下滾開,站起身來。

     周四将手中這人向一條黑影擲去,随即抓起皇太極,疾向帳外縱跳,行不逾丈,幾件兵器已迅疾無倫地向他背後擊來。

    他不敢回頭,但聽風聲便知幾人無一不是好手,心想此番若不能沖出帳去,非但救皇上不得,隻怕自己也要遭人暗算,忙舞刀向後撩去。

    這一撩暗藏砍、格、推、搠數般技法,雖隻一式,卻将背心處護得風雨不透。

     身後幾人見他頭也不回,一把刀竟似長了眼睛,将大夥刁鑽招式盡數化解,齊聲罵道:好厲害的鞑子!縱身來追,周四已飛身出了大帳。

    幾人失了良機,飄身而去,随手抛出暗器,阻周四前行。

     周四向前疾走,眼見帳内暗器飛出,用刀一一格開,腳下并不稍停。

    未行幾步,迎面旗鬥上忽縱下二人,猶如鷹隼撲食,向他撞來。

    周四猝然無備,忙揮刀向一人砍去,目光卻投向另一人。

     那人見周四雙目如電,一刀便将同夥弄得手忙腳亂,在空中連翻了幾個古怪筋鬥,縱至周四身後。

    周四見此人身法詭異,微一側身,擺刀向他雙足砍去。

    那人并不閃躲,手中長劍吐出一道青芒,忽向周四腋下的皇太極刺去。

     周四心中一驚:這人倒是死士!抽刀回格,欲将劍鋒蕩向一旁。

    刀劍相碰之際,那人劍身内突然射出一物,直奔周四面門飛來。

    周四大叫一聲,側頭閃躲,怎奈這物來得太疾,嗤地一聲,将他面頰劃破。

    那人見周四隻受輕傷,冷笑一聲,縱身躍開。

    月光下隻見他一身青袍,發髻高纂,竟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道士。

     周四遭其暗算,面上火辣辣疼痛,及見這人面目,心下更驚:這人年紀甚輕,怎地這等狡狯?正這時,帳中幾人已奔了過來,将他圍住。

     隻聽一人低聲喝道:大夥快殺了鞑子皇帝,一會鞑子兵必蜂擁而至。

    另一人突然驚呼道:唉喲!這人是少林寺那個小和尚,他他怎投了一語未了,身旁幾人同時縱上,舞兵刃向周四擊來。

     周四懷抱一人,行動不便,眼見幾人身手矯健,武功大是不弱,心中如何不慌?揮刀将迎面二人迫開幾步,左腿猝然踹向身後二人。

    這一腿恍恍惚惚,極為靈動,饒是身後二人武功高強,也閃躲不開,隻覺眼前一花,身上早着,尚不及驚呼,便已飛出丈外,跌仆于地。

     周遭幾人在帳中便知周四武功甚強,其時隻當他是滿洲軍中的勇士,也不如何驚奇。

    這時見他年隻弱冠,随意揮刀踢腿,卻說不出的凝重老練,均各詫愕。

     周四趁幾人遲疑,向左側一人揮出一刀,順勢踏上一步,擡腿向這人膝蓋點去。

    他本意隻想将此人逼開兩步,以便得隙而逃,誰料這人武功頗高,身子微微一閃,右手突然翻轉,反将周四手腕抓住。

     周四手腕被拿,腕骨疼痛欲裂,一把刀險些拿捏不住,忙曲肘向那人肋下撞去。

    那人見他這一撞力道沉實至極,松脫五指,橫掌攔格。

    周四肘到中途,手掌上撩,擊向那人面門,事先全無先兆。

    那人料他必有後招,卻不想這一掌運化無迹,鬼神難防,啪地一聲,面上被周四手指撩中,鼻血頓時流了出來。

     周四一招得手,又向這人腰間踹去。

    這人眼見不敵,飛身向後縱開。

    另幾人見此人血流滿面,驚呼道:岑長老,你那人以手掩鼻道:快殺了這小魔頭話音未落,忽聽四下喊聲大作,無數滿洲兵将擁了過來,将場上幾人圍在當中。

    隻聽數人高聲喊道:大汗勿驚,奴才們護駕來了!上千名弓弩手挽弓搭箭,指向場中。

     周四見多爾衮、阿濟格等人盡已趕至,心中大喜,高聲道:皇上在此,大夥不要放箭!說着便要向人群奔去。

    那年輕道士見狀,縱上幾步,背對着周四,沖适才中掌流血的那人喊道:岑長老,咱們快走吧。

    周四聽了這話,隻當幾人已生退志,心神稍懈。

    不料那年輕道士一言未畢,忽向周四倒縱過來。

    這一縱顯已傾其全力,周四眼光雖快,竟也閃避不得,但見一道寒光自這道士腋下飛出,直射周四咽喉。

     周四大叫一聲,身子向後疾傾,怎奈那物來得太快,仍将他耳輪劃破。

    他知對方必有狠辣後招,忙展刀向前掄去。

    這一刀招式并不精妙,刀上附着的勁力卻極是強猛,揮不逾尺,便發出嗚咽之聲。

    揮刀之下,右腿卻莫名其妙地一痛,又中了那年輕道士刁鑽的一劍。

     周四連遭暗算,驚怒已極,右腿疾撩,将對方長劍踏在腳下。

    那年輕道士抽劍不出,撒手躍開兩丈,高喊道:大夥将鞑子皇帝圍住,鞑子們投鼠忌器,不敢逞強!同來的幾人醒悟過來,精神俱是一振,齊縱上前,将周四擠在當中。

     周四傷及數處,已生怯意,眼見滿營兵将雖圍在四下,卻都神色緊張,不敢輕動,心想:皇上在我懷中,可是兇險異常。

    我須将他送到人群之中,方是萬全之策。

    側目四顧,見衆将士皆立于數丈之外,又不覺氣餒:兵士們距我數丈之遙,我若貿然縱去,非幾個起落可至。

    周遭這幾人俱是好手,說不得途中便取了皇上性命。

    手上揮刀不停,邊戰邊籌脫身之計。

     那幾人見他心神不甯,一把刀仍使得神出鬼沒,急切間實無可乘之機,都是又驚又恨,用上了拼命的招式。

     周四見幾人出招愈來愈狠,大有同歸于盡之勢,那年輕道士數次偷襲,更險些傷了皇太極,突然縱身躍起,向身側一根數丈高的旗杆撲去。

    那幾人俱是一怔,旋即同時躍起,追撲而至。

     周四負了一人,身法不免僵滞,距旗杆尚有數尺遠近,一人已縱至身後。

    周四力竭,向下疾落。

    那人大喜,揮刀向他背心砍去。

    周四知此刻若被阻住,那便萬難逃脫,兩腿連環向後蹬點,蓦地右足一勾,将那人鋼刀帶飛,左足運足力氣,向他前胸踹去,砰地一聲,将那人踢出數丈,身子也借這一踹之力重又騰起,滑向旗杆。

     幾人見他一足已蹬上旗杆,都驚呼道:莫讓他上竄!數件暗器一齊飛出,奔周四雙腿射來。

     周四左足在旗杆上用力一點,就勢騰高丈餘,右足在旗杆上一勾一彈,倏然又升數尺,頃刻間攀高數丈。

    那幾人連發暗器,隻因周四蹿得太快,始終無法阻其上行。

     四下兵将見周四手托一人,隻用雙足蹬踏,便能向上攀升,直比靈猿還要輕巧,都高呼道:萬歲!萬歲!不約而同地仰看周四施為,渾忘了場上的幾名刺客。

     周四攀上旗鬥,見下面無數雙眼睛望向自己,那幾人更是手撚暗器,神情專注,忙沖皇太極道:一會兒我縱躍之時,皇上可不能有半點掙動。

    皇太極微微點頭。

    突然旗杆一顫,那年輕道士已揮劍将旗杆砍斷。

     周四腳下一虛,已知有變,伸足向旗杆踹去,就勢彈出,直向東側多爾衮等人飛來。

    多爾衮等人見周四攜了皇上,如天神般飛下,都張口瞪目,伸臂欲接。

    正這時,數件暗器已破空飛出,射向空中二人。

    衆将士齊聲驚呼,隻道二人必然無幸。

    不料周四身在空中,突然打個轉折,向西斜飛而去。

     這一變幾非人力所能。

    那幾人應變有素,卻也始料不及,待到猛醒,周四雙足已踏到了向下傾倒的旗杆上。

    那幾人驚怒之下,正要再放暗器,卻見周四腳下不知施了什麼怪力,偌大的旗杆忽然變了方向,呼地一聲,向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