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兵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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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梁九等雖是武林大豪,看到這裡,也不禁對這少年充滿了由衷的欽佩,隻覺這少年并非是在與人比劍,倒似是語重心長地為衆人講解着最深奧的道理,當時都忘了這少年是何許人,你看一式,悟出道理,不住地拍手叫絕,他眉頭緊蹙,怔怔地沉思。

    更有的起了紛争,吵嚷起來,人人如欽醇酒,心醉神馳。

     便在此時,突見西面街口奔來十餘人,一色的黑袍烏履,眨眼間已到近前。

    衆人專注之下,誰也無心理會。

    忽聽葉淩煙叫道:哎喲,華山派人物到了!周四聽到華山派三字,心中一跳,回頭道:在在哪裡?此時陳先楚長劍已指向他前心,周四卻道:我有事,不跟你比了。

    對來劍全不理睬。

    陳先楚收劍道:閣下讓了我近百招,陳某承情了。

    運勁震斷長劍,仰天慘笑。

     卻聽一人怒聲道:師父,那厮便是葉淩煙!蘭蘭兒便是話未說完,竟自鳴咽起來。

    一人輕聲道:仕吉,不要難過,蘭兒會回來的。

    跟着舌綻春雪,大喝道:葉淩煙,你将本派弟子擄到哪去了! 葉淩煙見說話之人正是慕若禅,又見樹下圍着華山派數名弟子,笑道:閑人快些閃開,我老葉可要撒尿了。

    說着虛張聲勢地解起褲子來。

    隻聽樹下一人朗聲道:葉先生是有頭面的人,不必做此小兒之态。

    今日當着衆位江湖朋友的面,葉先生隻要将本派弟子賜還,我華山派自會既往不咎。

    葉淩煙笑道:你說話謙恭有禮,不像你師父那般沒大沒小。

    你叫甚麼名字?那人拱手道:在下易朝源,敢請葉先生将人賜還。

    葉淩煙見人群中确無那女子身影,也甚起疑:難道她并未回去找華山派的人?嘴上卻道:那小妞已做了本教的教主夫人。

    慕若禅,這回咱可成了親家! 慕若禅怒吼一聲,抽出長劍,向樹上躍來。

    葉淩煙見他長劍未至,劍氣已将身旁柳條掃斷,知這一劍驚怒而出,非同小可,忙抓住一束柳枝,輕飄飄向場中蕩去。

    衆人見他款款而落,直似秋葉一片,齊聲喝采。

     周四一直尋那女子倩影,這時抓住葉淩煙道:你可看到她麼?葉淩煙急道:她不在這裡。

    此處大是兇險,咱們快走吧。

    正說間,慕若禅已閃入圈内,長劍直刺葉淩煙後心。

    周四放脫葉淩煙,猝然邁上一步,扣住慕若禅手臂道:那那位姐姐呢?慕若禅臂上如套鐵箍,疼入骨髓,大喝道:你你說甚麼?說話間認出周四,不覺失聲叫道:他他便是大家要找之人! 衆人聽他聲嘶力竭地大喊,都回過神來。

    梁九高聲道:諸位并肩子上,今日再莫走了此人。

    說罷身先土卒,縱身上前。

    衆人雖知這少年武藝驚人,但一來求經心切,二來仗着人多勢衆,都争先恐後地撲向周四。

     陳先楚站在場中,正自懊喪,見衆人瞬即将周、葉二人圍住,喝道:爾等鼠輩,想要以多欺少麼!急縱兩步,護在周四身旁。

    淩霄厲聲道:先楚!你要做甚麼?陳先楚冷笑一聲,猱身撲向左首一人,二指虛點其面。

    那人見來得兇,伸手欲抓其指,不期陳先楚右掌一探,已奪過他手中長劍,揮刺之際,将沖在前面的幾人放倒。

    衆人見他出手狠辣,慌忙向後退開。

     周四握住慕若禅手臂,渾忘了周遭的兇險,兀自連連追問。

    慕若初時強忍痛楚,怒目而視,到後來周四情急,手上用了五成力道,直疼得慕若禅緊咬嘴唇,從牙縫裡吐出魔頭二字,人已暈了過去。

    華山弟子見掌門人被制,投鼠忌器,在一旁揮劍怒罵,卻誰也不敢上前。

     周四眼望衆人揮刀舞劍,面目猙獰,仿佛又置身于泰山絕頂,一時萬念俱灰,仰天大叫道:你既然心裡有我,為何不讓我再見你一面!放脫慕若禅手臂,失聲哭了起來。

    衆人聽他大叫,好似巨雷擊頂,眼見這少年淚流滿面,目中卻射出異樣的光芒,都不禁打個冷戰,惶然後退。

     葉淩煙見衆人遲疑,忙拽周四向外沖去,一拽之下,周四雙腳生根,不動分毫,自家卻險些閃了個跟鬥,心中一急,喊道:教主你忽聽四下百姓叫喊:官軍入城了!官軍入城了!跟着便見四面影影綽綽,閃動出無數旌旗。

     衆人聚在一處,本要商量如何出城之事,聽到不遠處轟隆轟隆的響聲,都驚呼道:這是怎麼了?梁九葡伏于地,耳貼地面聽了一會,變色道:是官軍的鐵騎往這面來了。

    衆位快快向西。

    衆人雖都是刀尖上摸爬滾打的人物,但聽這轟隆轟隆将大地也震得顫抖的聲音竟是馬蹄踏地所發,無不心摧膽裂,發一聲喊,齊向西面竄去,哪還理會葉、周二人?華山派弟子也忙攙起慕若禅,向西狂奔。

     陳先楚見頃刻之間,衆人已走得幹幹淨淨,耳聽轟隆之聲愈來愈近,拱手道:陳某今日若有幸出得城去,它年再向閣下讨教。

    大袖飄飄,反向南面去了。

     葉淩煙見周四仍不稍動,急道:教主,趕快走吧。

    雙臂伸出,便要來抱周四。

    周四長袖翻卷,纏住他手臂,輕輕一抖,将他抛了出去,失魂落魄地道:你走吧,我還要找她。

    葉淩煙從地上爬起,踉跄着撲到周四面前,哭喊道:教主切莫為一時風月,昧卻萬古常空。

    還是随屬下走吧。

    咬住周四衣襟,拼命扯動,嘴角登時流出血來。

     便在此時,官軍數股騎兵已奔此處沖來,後面塵土飛揚,更不知有多少人馬。

    周四見三面皆有官軍湧至,也亂了方寸,待要扶起葉淩煙閃避,已然不及。

    但見無數支利箭剛從頭上飛過,又有數百根标槍擲了過來,有幾支落地之處,距周四不過數寸。

     葉淩煙見教主身陷如此險境,突然縱向半空,大喊道:教主快走!衆官軍見有人竟能竄起幾丈高,皆驚呼起來,一時箭似飛蝗,齊向葉淩煙射去。

    葉淩煙故意引開官軍視線,在空中收息騰浮,久不下落,口中仍喊道:教主快走! 周四見他長袖兜滿了羽箭,更有幾支利箭射中他肩頭、後背,心中一酸,趁官軍疏忽,發足向西面奔去。

    南面官軍見一人身着錦衣,奔縱如飛,都舞動兵刃,呐喊着打馬追來。

     周四聽後面銮鈴聲愈來愈近,縱身向一處燒着了的房脊蹿去。

    官軍見他蹿入火海,不敢再追,圈馬向别處馳去。

    周四聽後面無人追來,忙撲滅身上火苗,往西面跑來。

    剛一出街口,斜刺裡突然殺出數十騎快馬,衆兵将懷中都抱着衣衫淩亂的女子,見了周四,一同笑罵着撲了上來。

     周四驚呼一聲,向旁閃避,不料一人馬快,眨眼間趕到身後。

    周四向前縱躍,驚覺背後風聲有異,大袖後卷,欲蕩開刺來的利器。

    卷出之際,忽覺一物沉甸甸裹在袖中,收袖看時,原來是一個裸着的嬰兒,肚破腸流,早已僵硬多時。

     馬上那個官兵哈哈大笑,又将懷中女子向周四砸了過來。

    那女子被人抛出,吓得尖聲叫喊。

    周四聽背後有女子呼叫之聲,心頭大震,回身将那女子接在懷中,分神之下,一杆長槍已刺到他胸前。

    周四見懷中女子上身盡赤,羞憤交集,抓住來槍槍杆,用力前推,噗地一聲,槍杆刺入那官兵腹中。

    周四腕子一揚,将那官兵順勢挑向空中,死屍飛起一丈多高,摔落塵埃。

     衆官兵見他如此威勢,蜂擁而上,望他身上亂搠。

    周四輪動大槍,将沖在前面的幾個官兵刺落馬下。

    不意懷中女子伸頸昂頭,撞向迎面而來的一條鐵槍,登時頭破血流,死于非命。

    周四見她已亡,想到自己心愛的女人或許也已死在亂軍之中,目中噴出火來,輕輕放脫那女子,刹時間又刺死數名官兵。

    衆官兵見他勇不可擋,忙不疊地四處逃散。

     周四見到處火光沖天,人喊馬嘶,知步行無法出城,當時也忘了不會騎馬,飛身躍上一匹棗紅馬,大槍在馬臀上死命一拍,那馬一聲嘶叫,四蹄翻飛,向西狂奔。

     走未多遠,隻見官兵愈來愈多,潮水般從西門湧了進來,心道:怎地到處都是官軍?驚惶之下,更是不住地打馬踹蹬。

    誰知戰馬臀上已然鮮血淋漓,性子偏是倔犟,隻在地上轉圈嘶叫。

     恰在此時,迎面奔來一哨人馬,為首一将,頭戴一頂熟銅盔,身披鐵葉甲,手中橫着一柄金蘸斧,見周四華袍上滿是血迹,高聲喝道:兀那蠻子,還要往哪裡跑!手舞大斧,飛馳而來。

     周四見這将揮大斧劈落,直如巨靈神憤怒,心下着慌,忙挺槍刺向他咽喉。

    那将頗是兇悍,圓彪彪怒睜怪眼,大吼一聲,對來槍并不躲閃,竟要與周四同歸于盡。

    周四猝不提防,隻得抽槍回格。

    那将武藝甚精,斧柄一橫,當地一聲,将周四長槍蕩起三四尺高,跟着大斧一順,剁向周四腰間。

     周四見四下黃旗招動,衆官兵喊聲如雷,早生懼意,撥馬閃開來斧,欲向右面沖突。

    叵耐戰馬四蹄亂踏,卻不聽他使喚。

    那将哈哈大笑,又輪斧劈來。

    周四把心一橫,拈手中大槍,回身迎上。

     二人一來一往,四條臂膊縱橫,八隻馬蹄缭亂,瞬息間戰了四五個回合。

    周四知那将馬上功夫了得,急切間實難将他擊敗,忽輪動大槍,向那将頭上砸去。

    那将橫舉大斧,将來槍架住。

    周四于他雙臂上擎時,雙足已脫開馬蹬,待大槍與對方大斧碰撞,借着一股回彈之力,霍地縱起,倏然躍在那将身側丈餘高處。

    那将叫了一聲,向後躺倒,冀圖閃避。

    周四大槍向回一抽,嗤地一聲,槍尖在那将脖頸上劃了一道血槽,鮮血呼地噴出,那将一頭栽落馬下。

     衆官軍見周四殺了主将,齊聲呼喊,将他圍個緊密。

    周四大槍往地上一搠,借力縱起,跳到那将馬上,揮槍橫掄,掃向近身的官兵。

    頃刻間一杆大槍染得血紅,官兵卻在四下沖突往來,兀自奮戰不退。

     周四見官兵裡外圍了數層,自己無論怎樣縱馬馳突,仍被圍在圈内,知再鬥片刻,自己力乏,勢難幸免,直急得雙眼冒火,舌敝唇焦。

     便在此時,忽見右首官兵一陣大亂,随見一隊人馬旋風般殺了過來。

    周四雖不認得旗号,看裝束也知是梁王兵将,忙打馬迎了上去。

    四面官軍齊聲呐喊:切莫走了梁賊敗兵! 原來這彪人馬是城中守護糧草的精兵,因見城破,遂放火燒了糧庫,聚集一處,拼命向城西奔來。

    一路上奮力厮殺,到在這裡,十亭人馬隻剩了四亭。

     為首一将見周四渾身血污,發髻散亂,橫槍喝道:你是何人?周四喘息道:我是梁王客人,失陷城中。

    那将見他說話間大槍舞動,又刺死官軍數人,不再生疑,叫道:快随在我隊伍之中,殺出西門。

    周四催馬馳入人群,随着梁兵向西門沖來。

     此時西門城樓上已站滿了官兵,各拿強弩在手,護着城外人馬入城,見一支人馬打着梁王旗号,連滾帶爬地奔城門沖來,忙吹動号角,喝令大軍暫緩入城。

    城門口上千名藤牌手、盾甲兵蹲伏在地,将城門封得嚴嚴實實。

    随聽梆子聲響,一時萬弩齊發,直似半空撒下傾盆暴雨,霎時将沖在前面的梁兵射倒了一片。

    衆梁兵知此時若退,更難幸免,都橫下一條心,拼命向西門沖馳。

     城上官軍見梁兵來勢兇猛,忙舞動令旗。

    不多時,樓角下官兵槍紮刀砍,趕出無數百姓,擋在城門口。

    這些百姓都是倉惶出城時被官軍趕回來的難民,此時見後有藤甲、盾牌阻擋,前有梁兵瘋魔般殺來,都吓得抱成一團,号哭聲震動天地,中箭着槍、抛男棄女者,亂中難以計數。

     梁王兵将已是籠中困獸,哪還顧得上百姓死活?人人催馬,個個争先,呼喊着沖入人群。

    城門下頓時人如潮湧,馬似山崩,自相踐踏而死者,屍首血肉模糊,躺滿街面。

     周四見眼前屍橫遍地,人頭在地下被馬蹄踏得亂滾,人命比草芥更是輕賤,心中一狠,也打馬沖入人群。

    他知此番若沖不出去,一條性命便要丢在城中,當下哪還管甚麼官民,隻要有人攔在馬前,大槍便沒命價地刺去,到後來大槍舞動不開,索性打馬胡踢亂撞。

     此時城下官軍、梁兵已混在百姓之中,再也難分難辨,城上羽箭仍是雨點般射落。

    城下官軍見自家兵将不分敵我地亂射,一面怒罵,一面向城外退去。

    衆梁兵趁勢猛沖,有近百人湧出城來。

     周四夾在梁兵中打馬出城,正自竊喜,忽見前面退出城來的官軍紛紛跳入塹壕之中。

    他不知底細,仗着槍猛馬快,當先沖上吊橋。

    突聽迎面炮聲響起,發出天摧地裂之聲。

    周四大驚,不知所措。

     城上官軍見他一個人立在吊橋上,紛紛舉弓向他射來。

    周四大叫一聲,慌忙沖過吊橋,向城外飛馳。

    回頭看時,卻無一個梁兵跟出。

    正慌亂間,猛聽迎面鼙鼓撼天搖嶽般響起,四下旌旗蔽日,殺聲震天。

     周四見四面山坡上突然出現無數官兵,心膽俱裂,又打馬向回奔來。

    未行幾步,城上官兵笑罵着射下箭矢,阻擋回路。

    此時前有大軍,後有強弩,實已将周四置于絕境。

     城外大軍見一錦衣少年惶惶奔出,匹馬單槍,欲前無膽,欲退無路,都哄笑起來。

    數萬人一起呼喊,比驚雷更懾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