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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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連忙放開周四,向旁滾逃。

    周四擺脫糾纏,正欲站起,忽覺兩股淩厲劍氣襲來,分刺眉心、小腹,急忙手撐台面,向後滑去。

    他滑得雖疾,那二人出劍更快,嗤嗤兩下,都刺在他小腿上。

    二人一招傷敵,隻恐周四反噬,飄身上前,兩把劍指住周四咽喉、胸口,劍尖輕輕顫動,卻不刺落。

     台下衆人見二人明明已将周四制住,卻凝劍不動,無不詫異。

    劉文秀等人站在隊前,扯開喉嚨喊道:二位兄弟快快動手,還猶豫什麼?闖營将士心急如焚,跳着腳罵道:兀那兩個驢日的東西!如敢動手,爺爺撕了你們!各營猛士都知周四武功驚人,眼見他處境危惡,有人暗暗惋惜,有人則幸災樂禍,更有人高聲叫喊,盼其早死,去一強敵。

    數十萬人心意難同,你催我攔,場上一片沸騰。

     台上二人雖聽下面人聲鼎沸,卻不動手,四目瞪視腳下,神情大是緊張。

    衆人仔細觀望,見二人劍尖雖指住周四要害,周四兩隻腳卻也抵在二人胸腹,頓時靜了下來,人人屏息凝神,目不交睫。

     原來前時周四辨不清二人出劍方位,隻得向後滑去,腿上雖被刺中,但二人劍點落實,再飄身撲上時,便已露了形迹。

    周四細辨足音,算準二人立身所在,耳聽衣袂破空,便知兩把劍必是指向咽喉、心口。

    他經驗頗豐,料二人劍法精絕,既占先手,決不會容己起身,當即先發制人,左腿突然擡起,如飛鴻高翔,掠上一人胸口,右腿卻似倦鵲繞枝,飄飄忽忽落在一人小腹。

    這一變意新式奇,端的神妙。

    那二人挺劍刺來,眼見他兩條腿竟能使出如此迥異的招式,各吃一驚,長劍雖指住周四,但自家要害被制,又哪敢輕動? 三人各有所忌,都不敢行險先動。

    那二人知周四内力精湛,足上稍一用力,便能取了自己性命,故爾盯住周四,大氣不喘,連眼毛也不眨動。

    周四躺在地上,更是汗出如漿,提心吊膽。

    他兩腿抵在二人身上,看似得勢,但對方長劍乃輕便之物,一旦前送,必然占先,隻是二人顧及性命,方得相持,時候稍久,周四雙腿離地高擎,定然力乏,那二人便可乘機出手,制他于死地。

     便在這時,先時滾在一旁的那人突然騰身飛起,淩空向周四擊來。

    他适才險些被同夥刺中,已生恨意,眼見二人持劍逼住周四,隻恐功勞被奪,下落時一掌拍向周四頂門,一條腿卻踹向一人長劍。

    那人運劍指住周四心口,渾不料會有此變,微一分神,長劍便被踢飛。

    另一人原本持劍指在周四咽喉,見此情狀,心中一亂,長劍不自覺地向旁偏了兩寸。

    周四趁此良機,張口咬住這人長劍,雙足用力蹬出,将二人踹上半空。

    那二人雖已運氣護住胸腹,仍受不得他腿上神力,一時髒腑盡碎,血淤其間,落地後也不噴出。

     另一人踢飛同夥長劍,本待一掌斃敵,不料周四咬住長劍,忽向他手掌迎來。

    那人身在半空,收勢不住,手腕登時被長劍削斷,直疼得慘叫一聲,滾翻在地。

    周四跳起身來,一把揪住這人衣襟,将他舉在空中,大笑道:三營烏合之衆還有多少?咱們再來比過!說罷仰頭向天,大露狂态。

    此時台上隻有他一人昂然而立,除此便是一具具橫躺豎卧的死屍。

     衆人見他僅憑一人之力,竟将獻、左、革三營猛士屠戮殆盡,心下驚恐實難言宣,便是闖營将士也恍如見到兇魔,前時欽敬之意全不剩半點。

    數十萬人喪膽上望,場上一片死寂。

     高迎祥料不到周四神勇至此,心中亦喜亦憂,眼見周四滿身血污,神情可怖,随時都會将手上之人擊斃,忙高聲道:四弟既己獲勝,不可趕盡殺絕,且放那人下台去吧。

    他知此番周四上台,與獻、左、革三營已結深仇,即便得了尊位,此後種種禍端,實難估測,不禁憂心如焚。

    李自成見迎祥憂形于色,也不言語,心中歡喜,卻難自抑。

     周四聽闖王呼喚,冷笑一聲,将那人擲在台上。

    那人魂亡膽落,爬起身便要向台下跳去。

    低頭看時,隻見下面弓弩密布,盡皆指向自己,心中一寒,連忙收足。

    他久在獻營,素識獻忠情性,知此時若下台去,必被亂箭射死,一時欲鬥無膽,欲逃不能,禁不住凄聲笑道:馮某自投獻營,便思碎軀糜首,以盡忠義,誰料八大王不顧手足,絕情至此。

    大丈夫死不足惜,隻恨未遇明主,此去黃泉,直落得鴻毛之輕!說罷拾起腳下一柄長劍,把劍刎頸,仆倒于地。

    獻營将士見狀,無不心寒。

     張獻忠大怒,喝道:裸衣小兒逼死我營義士,兄弟們快些放箭,射此兇徒!他見三營猛士所剩無幾,料争榮無望,遂生歹意,拼着結怨闖營,也要将周四射死,以洩私怨。

    那知一語出口,數百名弓弩手竟不稍動,人人臉上都露出沮喪、厭惡的神情,連孫可望、劉文秀等輩,也覺此時放箭太過無賴。

    可笑一營悍徒,頃刻變做蛇鼠,個個低眉垂首,一改前時驕橫氣焰。

     張獻忠見部衆不聽号令,正欲發作,忽見各營人衆齊向自己望來,目中皆有鄙夷之情。

    他為人雖殘暴乖戾,亦不敢觸犯衆怒,一時又羞又怒,欲說還休,面上青紫一片,極是猙獰。

     卻聽人群中有人朗聲道:八大王派了上千人護台,原來隻是擺擺樣子,一旦自家奪位無望,這可就露了原形。

    在下對八大王仰慕已久,敢問他老人家一句,這當兒是放箭還是不放箭?若不放箭,在下可要移步高台,為闖營的勇士療除眼疾。

    話猶未了,隻見射塌天營中走出一人,頭帶方巾,身穿青袍,眉細眼細,面白神情,一副悠然之态。

     這人出得隊來,向張獻忠作了一揖道:八大王高情遠緻,在下早已服膺,若您老人家做十三家之主,原是最好不過。

    然天意難違,尊位當屬闖營。

    八大王既有幹雲之志,又何必與一幹鼠竊狼貪之徒戲于淺水。

    衆人聽他繞着彎罵上大夥,都指指點點,出聲呵斥。

    張獻忠斜睨此人,并不作聲。

     那人說罷,邁步向台上走來,上到一半,忽然停了腳步,笑望闖營方向道:闖王榮登盟主寶座,可喜可賀。

    在下若治好勇者龍睛,竊望讨些恩澤。

    不知闖王能否垂愛?高迎祥聽了,高聲道:足下若治好我兄弟眼疾,迎祥必當重謝。

    那人哈哈一笑,晃晃悠悠走上高台。

    台下許多好手見他身影朦胧,猶如鬼魂,都暗暗吃了一驚。

     周四聽這人一番言語,心中大喜,隻盼他速施妙手,早解昏盲。

    他前時力戰數人,生死決于一線,故雙目雖痛癢難當,也不敢稍加拂拭。

    這時停下手來,隻覺目中針紮般難愛,用手一摸,眼眶竟腫起老高,連面皮也酥麻癢脹,冷熱不覺。

     那人緩步上前,向周四望了一望,說道:朋友武功蓋世,卻易輕信他人。

    你雙目所中毒粉,乃是從蛾蟲身上刮下的奇毒之物,原是無藥可解。

    幸喜家師早年傳下幾粒丹藥,頗具明目之效。

    朋友若信得過我,在下便為你療治如何?不待周四開口,又将右手伸出道:朋友若有疑慮,便請扣住在下脈門。

    在下用一隻手雖費些周折,也可勉強施為。

     周四聽他言詞懇切,心道:這人出于好意,我若扣住他脈門,豈不被衆人恥笑?但他如真有歹意,一旦靠近我身,确令人防不勝防。

    他登台之後屢遭偷襲,戒心已長,稍做沉吟,已有計較,說道:朋友一番美意,感念尚恐不及,何敢輕犯貴體,視恩如仇?那人笑了一笑道:闖營的朋友,果然爽快!邁步走到周四面前。

     二人此時近在咫尺,那人忽然緊張起來,探手入懷,取出一物,便要向周四面上抹去。

    手剛伸到一半,卻見周四寬大的袍襟平平飄起,似一把利刃,橫在二人之間,袍襟前端有意無意地拂上那人小腹,若虛若實,并不垂落。

    那人隻覺一股熱流傳入丹田,腹内頓時暖暖和和,極是舒坦,面色不由一變。

    須知凡習武之人,臍下丹田最是緊要之所,一旦被人運氣逼入,不死即殘。

    周四真氣傳入其内,雖無惡意,但一逢變故,便可迅速催逼,制對方于死地。

     那人稍露驚慌,又鎮定下來,好似什麼也不知曉,說道:在下手中丹藥,須塗在朋友雙目四周,方生神效。

    朋友若恐此物有毒,在下先自試給你看。

    說着将手中一顆藥丸捏成兩半,把其中一半撚碎,塗在眼眶四周。

    闖營将士見他并未作僞,當即出聲告與周四。

     周四心下踏實,拱手道:朋友信而有證,便請施術療除賤疾。

    那人見他謙廉言誠,袍襟卻不落下,冷冷一笑,将半枚藥丸撚碎,輕輕塗在周四眼睑四周。

    周四覺他落手甚輕,并無異舉,心中大慰,正要說些感激之詞,鼻中忽聞到一股醉人的香氣,他覺出這香氣竟是臉上藥沫的氣味,不覺皺起眉頭,暗暗詫異。

     那人見狀,飄身退在兩丈開外,沖台下大叫道:這厮已中了我的攝魂香。

    兄弟們快些動手!話音剛落,隻見射塌天營中蹿出十餘人,箭一般向台上奔來。

     周四聽那人喊叫,心中一驚:難道這香氣是害人之物?此念剛生,頭上一陣暈眩,全身仿佛被什麼東西緊緊箍住,居然動轉不得。

    他适才雖疑,卻不料這香氣如此霸道,無意間吸得幾口,這時毒性彌漫全身,任他天大能為也是難展半籌。

    耳聽台闆咚咚直響,十幾人如風般蹿上台來,心中一急,猛地癱坐在台上。

     那十幾人見他癱軟如泥,知毒性已然發作,争搶着向他撲來,均盼手刃周四,在萬衆面前揚威自顯。

    此時獻、左、革三營元氣大傷,已無力與各營争鋒,若有人殺了周四,雖不能說穩奪尊位,但闖營大勢已去,餘營便可重獲轉機,鹿死誰手,自然又成懸疑。

    各營許多好手見生變故,欣喜若狂,當下便有數十人沖出隊來,向高台上撲去。

     闖營将士見周四癱坐難動,都急得大呼小叫。

    高、李等人更是扼腕頓足,肝腸若碎。

    台下一陣大亂,喊聲如潮水一般,響成一片。

    各營将士誰也不願别營得了盟主之位,隻因懾于周四威勢,方不敢輕易造次,這時都盼周四血濺當地,以便有自逞之機。

     便在這時,忽見台下黑影一閃,一人猶如怒鹘橫空,縱身飛上高台。

    長劍到處,登時将台上幾人刺翻在地,跟着大吼一聲,又向餘下七八個人撲去。

    這人身法快極,長劍信手刺出,又有二人慘呼倒地。

    衆人隻見他往來搏擊,捷若電閃,尚未看清他面目,這人已将台上十餘人殺得一幹二淨。

    劍法之高,出手之快,幾乎不可思議。

    各營幾十名好手原本争搶着上台,及見這人仗劍立在台口,身上裹着一團殺氣,直叫人心慌腿軟,不由紛紛停下腳步。

     衆人仔細觀瞧,見這人正是前時出手懲治那瘋癫老者的黑衣人,均想:适才那老者見了此人,吓得魂不附體,原來此人果然了得!以他這等身手,各營恐無敵手。

    他若殺了闖營那個青年,奪尊位不難。

    衆人雖未看清這黑衣人出自何營,但想他此時殺周四易如反掌,奪尊位也不過舉手之勞,自家争榮無望,從此隻有屈居人下,均不免心生沮喪。

     那黑衣人鎮住幾十名好手,轉身來到周四面前,向他不住地打量。

    周四雖不知來人是誰,但此人頃刻間殺了十餘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他中毒後全身無力,隻恐這人猝下毒手,驚慌之下,額上滲出冷汗。

     那黑衣人打量他一番,開口道:你是少林門下?周四聽他問話,定了定神,微微搖頭。

    那黑衣人疑道:不是少林門下,怎會有易筋經的内力,且中間還裹着明王心經的功勁?此二經勢同水火,絕難調和,你卻為何說到這裡,又問道:你内功是何人傳授?周四命操人手,壯志雄心眼見化作煙雲,一時急怒攻心,昂首喝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哐羅嗦! 那黑衣人冷着臉站了一會兒,忽沖台下喊道:他所中之毒,你可解得?隻聽東面有人尖聲笑道:我跟了你這麼多年,你可見過有我解不了的毒麼?那黑衣人罵道:你這厮慣會誇口,還不上來幫他療毒!一人應聲而出,一面向高台上跑來,一面嘟囔道:當年衆兄弟誰不服我療毒手段,偏是你屢次貶我醫術。

    唉!想是我前生欠了你冤枉債,不然這二十多年怎就巴巴地跟着你受罪。

    這人獐頭鼠目,身材瘦小,臉上有骨無肉,一副窮苦之相,偏又身着錦袍,服飾極其華貴。

    衆人聽他唠唠叨叨,都覺好笑,及見他背上背了一個褡裢,百孔千瘡,與一身錦袍極不相配,更感詫異。

     這瘦小漢子說話極快,口中連珠一般,抱怨不停,好似有無盡的委屈,都要在這一刻傾吐出來。

    隻是他生來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孔,雖是吐怨,看着卻嘻皮笑臉,甚是滑稽。

     那黑衣人見他說個沒完,半真半假地罵道:你這張臭嘴便沒一時閑着!當年你使毒下藥,也不知害了多少人?這二十多年若不是跟着我,你那顆狗頭還在麼?那瘦小漢子上得台來,歎了口氣道:我這顆狗頭雖在,可這些年整天聽你吆喝,也真他娘的度日如年。

    早知如此,當初不如跟了老莫和老木,便算和淩煙、問道混在一起,也比跟着你自在。

     那黑衣人臉一沉道:老木和老莫誰肯要你這下三濫的東西?淩煙、問道便算肯與你厮混,憑他兩個那點道行,又怎能保你周全?那瘦小漢子眯着眼想了一想,覺他說得有理,忽然滿臉堆歡,沖那黑衣人點頭哈腰,谄笑不止。

     周四聽二人說出淩煙、問道四字,心中一動:淩煙、問道?莫不是葉淩煙和蕭問道?果是如此,台上這二人必與明教大有淵源。

    我此時處境險惡,若能得明教中人從旁相助,仍有奪魁之望。

    他雖看不見二人,但聽二人一番言語,顯無害己之意,否則隻須随手一劍,便取了自家性命,又何必為己療毒?想到這裡,忙道:二位是明教中人麼?那瘦小漢子瞪了他一眼道:是便怎樣?周四喜道:明教自周應揚而下,皆是在下的朋友。

    今日有幸識得二位,确是意外之喜。

    那瘦小漢子呸了一聲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與周教主論交?老子 剛說到一半,那黑衣人揮起袍袖,将他卷在一旁,随即走到周四面前,問道:你便是數年前被趕出寺的那個少林小僧?周四點頭道:不錯。

    那黑衣人将信将疑,又問道:以何為憑?周四探手入懷,取出那面聖牌道:當年周老伯臨終之時,将此物交與我手,囑我中興明教,以承其志。

    話音未落,那瘦小漢子唉喲一聲,跪倒在地,向周四連連磕頭。

     那黑衣人見了聖牌,面色也是一變,矮下身去,便要叩拜,卻又挺起身來,凜然道:明教高世之才,屈指難數。

    閣下雖是明尊,也未必真能服衆。

    在下不才,欲鬥膽請教一二,如閣下果有超群絕倫之能,再談中興大業不遲。

    那瘦小漢子聽他說出這話,吓得一佛升天,二佛涅?,爬到黑衣人面前,沖他連連擺手做揖,跟着又向周四叩頭不止。

     那黑衣人見他吓成這副模樣,怒道:沒骨頭的東西!他便是明尊,又能如何?當年周教主也須勝我三次,方令我心服口服。

    他今日若赢我不得,任他是明教之主,也休想使我屈膝。

    伸手将那瘦小漢子提起,傲然道:你去治好了他,我再領教新教主神技。

    手臂一抖,将那瘦小漢子擲到周四面前。

     那瘦小子滾到周四身邊,抱頭俯身,瑟縮如鼠,不住口地叫道:教主息怒,教主息怒。

    屬下對教主可沒有半點不敬之意。

    屬下景仰教主已久,一見您老人家,直比見我親爹還親。

    這些年屬下苦盼您老人家,早已盼得望眼欲穿,每日以淚洗面,寝食俱廢,苦不堪言。

    今見教主尊顔,當真是百感交集,欲喜還悲,隻想投入教主懷中,大哭一場,向你老人家傾吐多年孤苦,數載伶仃。

    說着幹嚎兩聲,便要向周四懷中撲去。

    及見周四面沉似水,忙又縮回身子,指向那黑衣人道:這這厮向來不敬尊長,仗着幾手稀松平常的劍法,便在教中橫行霸道。

    當年周教主在日,他便常懷貳心,虧得周教主智圓行方,神功蓋世,方才将他伏住。

    今日教主大駕至此,正當大顯神威,收服此獠。

    說罷似深怕那黑衣人猝下殺手,忙向周四身前挪近。

     周四此時已知二人必是明教中人無疑,心道:我已表明身份,那人怎還敢如此無禮?我且先用話穩住身邊這人,命他除了我一身邪毒,那時再與另一人理論不遲。

    當下沖那瘦小漢子道:你對聖教一片忠心,我自知曉。

    若能幫我療毒明目,更可見義膽忠肝。

    那瘦小漢子聞言大喜,忙不疊地湊到周四面前,說道:教主所中毒香,原是霸道無比,但在屬下看來,也算不了什麼。

    屬下不是誇口,若論使毒害人,天下沒人能趕得上我一根汗毛。

     周四欲安其心,說道:你這人很好,日後我自會善待你。

    那瘦小漢子聽教主誇獎,喜不自勝,忙從肩上取下褡裢,由裡面掏出一粒黑色藥丸,送到周四手上道:教主服下此丸,其毒必解。

    周四微微點頭,便要将藥丸送入口中。

    剛湊到嘴邊,忽覺此丸腥臭無比,裡面還雜着一股說不出的異味,不覺停下手來,露出疑色。

    那瘦小漢子見狀,忙道:教主切莫多疑。

    此丸雖有異味,卻具神效。

    教主吞下後自點廉泉、天突、玉堂三穴,少時邪毒自除。

     周四無奈,隻得将此丸吞下,藥丸入腹,一股酸水立時反了上來。

    周四如同吃了數十隻蒼蠅,一陣惡心,忙運指點了前胸幾處穴道。

    他渾身無力,落指甚輕,但幾處穴道被點,腹中之物便嘔吐不出。

    說也奇怪,他腹内雖煩惡異常,全身卻漸漸松爽起來。

    隻一會兒光景,力道便悄然而生,貫注周身,真氣在百脈中流行,一複常态。

     周四大喜,站起身來道:我失明已久,你可另有妙術?那瘦小漢子見周四滿臉喜色,顯已對自家大生好感,心下好不得意,扭頭橫了那黑衣人一眼,鼻中哼了一聲。

    那黑衣人見周四功力已複,也露慰色,雖見那瘦小漢子狐假虎威,順風倒戈,卻也并不生氣。

     那瘦小漢子連出怪聲,見黑衣人并不動怒,也覺沒趣,翻開周四眼睑,看了幾眼,罵道:兔崽子們使毒忒也小氣,專在這些小蟲上做文章。

    周四不知他能否治得盲目,問道:什麼小蟲?難道無藥可解麼?那瘦小漢子見周四神情惶急,大有求懇之意,也便不似前時那般誠惶誠恐,背手在台上踱了幾步,故意賣弄道:據傳西南蠻夷之地,産有兩種蛾蟲:一曰離,一曰寂。

    此二蟲身上俱生蛾粉,離蟲之粉無臭無味,入水即化,以之迷人眼目,人多不能拭除。

    不出三日,雙目必盲,百藥難治。

    教主目中所迷,便是這離蟲之粉。

     周四大急,問道:那那該如何是好?那瘦小漢子笑道:此粉見水則化,洗擦俱難除盡,但其性最懼奇寒之物,一遇寒物,又呈粉狀,便可擦拭。

    說着從褡裢内取出一物,瑩晶如玉,通體透明。

    周四不知他取出何物,但覺迎面寒氣逼人,不由暗暗驚奇。

    那瘦小漢子手拿此物,身子也抖了起來,顫聲道:此乃天下至寒之物。

    教主内力深厚,請自行施為,将此物放在額頭。

    切記運氣護住心脈。

    說罷忙不疊地将那物塞在周四手中,臉上已凍得一片青紫,牙齒碰撞有聲。

     周四接物在手,一股寒意沿手臂傳上肩頭,心中一驚,忙運氣護住心脈,随手将此物放在額頭。

    他内力深厚無比,但此物太過陰寒,隻在他前額放了片刻,頭上便已麻木不仁。

    他隻恐寒氣入腦,忙運氣沖上頂門,與之相抗。

    那瘦小子漢子見他神色不變,暗暗欽佩:這位新教主看着不過二十多歲,内力怎會如此深厚?當年周教主持得此物,也難支撐這麼久。

    看來我今日及時轉舵,确是聰明。

     周四捱得一陣,寒氣漸漸向下逼來。

    那瘦小漢子見他臉色轉白,忙上前取下那物道:教主神功驚人,合當重見天日。

    将那物又放回褡裢之中,眼見周四睛上滲出許多極細小的粉沫,忙揪下一根頭發,湊在周四眼前,小心翼翼地刮拭。

    他人雖勢利可笑,療疾手法卻極為高明,一根頭發輕刮慢送,不大一會兒,便将周四目中的粉末盡數刮淨。

     周四于他刮拭之時,面前已見微光,待那瘦小漢子施術已畢,一雙虎目竟重見人間景象,心中實是歡喜無限。

    他雙目盲時,萬念俱成灰燼,這時昏蒙盡去,霧散眼開,萬丈雄心又起,眼見那黑衣人立在對面,心道:原來是他。

    他上台之前,便知這黑衣人不是等閑之輩,此刻身輕眼亮,豪情在胸,便思與他鬥上一鬥,以決雌雄。

     那瘦小漢子見周四雙目如電,神光已複,知此番功勞不小,忙跪下身去,邀功讨好道:屬下應無變,為教主效些微勞,榮幸之至。

    周四見他人物猥瑣,與想象中别無二緻,笑道:你這名字起得有趣,為何隻有五變,卻不是六變七變?應無變道:屬下賤名喚做無變,非是五變。

    周四笑道:你這人對我忠心尚可,但見風使舵,卻不太夠朋友。

    我看無變五變,哪一個都甚貼切。

     應無變見這位年輕教主談吐随便,不覺忘形,搖頭晃腦地道:屬下對您老人家自是忠心不變,對其他人可沒那份真心。

    若對誰都一心一意,也顯不出您老人家至聖無極的尊貴來。

     周四聽此谀詞,也覺受用,大笑道:既是如此,咱也不用叫什麼五變六變,索性便叫應萬變如何?應無變連忙叩首道:謝教主賜名。

    屬下自今日起,便叫做應萬變。

    此後隻有教主您老人家,才配叫我無變,别的人敢如此呼喚,屬下便偷着摸着下毒,讓他兔崽子變成啞巴。

     那黑衣人聽他說得這般肉麻,罵道:吃裡爬外的東西!怎地不知羞恥?應無變蹦了起來,跳着腳嚷道:這厮怎敢胡言亂語!你說哪個是裡?哪個是外?教主他老人家便如我親爹一般,我随了教主,乃是認祖歸宗。

    你不顧尊卑,才真的是吃裡爬外! 那黑衣人本待發作,細一想又覺他這話有些道理,便道:他雖是教主,也不過機緣巧合。

    想來周教主臨終之時,必是無人托付,才将聖牌交與他。

    中興大業豈是兒戲?他既得周教主衣缽,便當技冠全教,才能統領一幹教衆,否則衆兄弟如何肯服? 周四見他神情倨傲,對自己毫不恭敬,冷笑道:依你之見,我要如何你才肯服?那黑衣人道:閣下若勝得在下這口劍,在下便終生追随左右,供你驅馳。

    說罷橫劍當胸,逼視周四。

     周四自與木逢秋等人相遇,隻見衆人對他畢恭畢敬,今日之事,還是頭一遭碰到。

    他畢竟年輕氣盛,也忘了自己是一代明尊,說道:既是如此,我二人便來比過。

    從台上拾起一口長劍,劍尖虛指,靜待對方出劍。

    那黑衣人早知周四武功驚人,但不曾親手一試,終是不肯信服,當下長劍一抖,倏然刺出,大袖随之飄卷,丈餘方圓,頓時雪屑飛騰。

    這一劍猶如雄鷹振翮奮飛,追風逐浪,呼嘯而來,大有開天辟地之威。

    應無變站在一旁,吓得疾忙後躍,腳下一滑,撲通摔了一跤。

     周四見來劍縱橫飛動,氣象闊大,确是登峰造極的劍法,心道:此人劍法威而有度,氣魄極大,我須在氣勢上壓倒他,方顯出教主身份。

    長劍突然刺去,如怒龍過江,一往無前,全不理會對方來劍。

    他内力之強,冠絕當世,劍上所附内勁實是充沛至極,無堅不摧。

    他本意并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