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折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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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狀若瘋魔,竟将人牆撞出老大一個缺口。

    數十名官軍被擠得腸破腹裂,踩在衆人腳下。

    周四橫托大槍,打馬沖出門來。

     寺外官軍見百餘人擠在門前,鬼哭狼嚎,都不知裡面究竟藏了多少賊人。

    突見人牆中崩外潰,一人旋風般殺出,恍若兇神相仿,都驚得呆了。

     周四立馬石階之上,見四外火舌亂竄,官軍人潮湧動,忙回身将門前的官軍殺散。

    李自成拼死前突,與十餘名喽羅沖撞出門,餘者身微命賤,俱被官軍砍成爛泥。

    周四見自成奔出,心下稍慰,喊道:大哥随在我馬後,我沖向哪裡,務要緊跟,切不可心存懼意,離我半步。

     他知大軍刀槍無眼,一旦自成落後,那便萬難活命。

    李自成雖是遇亂不驚,但見随衆所剩無幾,也不由六神無主,面露惶惶。

     周四哈哈大笑道:大哥說天若傾時,我等也能以頭擎之。

    這區區數千官軍,又算得了什麼!擎槍遙指四外官軍,面帶狂情。

    李自成聽他這句話豪氣幹雲,大有蓋世之慨,心道:我這兄弟平時不露鋒芒,這時卻顯出英雄本色。

    我得此人,實不知是福是禍? 周四揮槍指向兩面道:那裡火勢最旺,官軍未必設伏,咱便向那面去。

    兩腳踹蹬,疾向前沖。

    四外官軍蜂擁而上,百人一隊,聚成一個個人團,鐵鉗般向内兜來,欲将十餘人圍在垓心。

    周四見西面官軍皆披重甲,南面官軍顯是精騎馬隊,隻東面官軍較弱,遂棄了初衷,打馬向東殺來。

    他知若在大軍陣中突圍,必得勢頭極猛,方有生機,一旦糾纏遇阻,那便成強弩之末,魯缟難穿。

    當下邊向前沖,邊在地上撿起十餘枝散落的長槍,待距東面官軍數丈遠近時,猛地擊打戰馬,同時手撚三槍,運足勁力向一個百人隊擲去。

    那三枝長槍猶如三條怒龍,去勢好不勁急,閃電般射向人群,噗噗噗三聲,長槍分穿三名軍卒前胸,去勢不衰,又插入後面軍卒胸膛,将兩人釘成一串。

     周四不待幾人摔倒,三枝長槍又脫手飛出。

    他心急馬快,十餘枝長槍依次出手,将數十名官軍透腹穿胸。

    官軍見了這等聲勢,隊形大亂,尚不及重新密聚,周四一人一槍已殺入人群。

    他先聲奪人,威懾敵膽,這時大槍舞動,實是勇不可擋。

    所過之處,隻見血線亂竄,立時将人群撕開一道缺口。

    李自成等人緊随其後,長刀亂舞,護住自身要害,至于能否傷敵,已然無暇顧及。

    十餘人竄若驚蛇,除三人被官軍砍落馬下,餘者俱僥幸沖出。

     周四狂奔一程,回望衆人俱無大損,沖自成笑道:此股官軍嚴整有秩,但較山海關雄兵,卻略有不及。

    若是與那個皇上的人馬相比,便不過是烏合之衆了。

    李自成也笑道:我初時便說世之勇者,無過四弟,今日更加深信不疑。

    但曹文诏世之良将,精銳必伏在山口。

    四弟切莫小視。

    他隻思逃生之計,對周四所言山海關雄兵等事,并未放在心上。

     周四率先前行,正奔到一處高坡,忽見坡上湧下數百匹快馬,黑暗中辨不出衆人裝束,但此股人馬來勢太疾,自成等人見了,盡皆魂不附體,撥馬欲竄。

     周四傲然坐于馬上,撚槍觀瞧。

    待此股人馬奔近,不覺笑道:原來是自家兄弟。

    各位休慌!李自成聞言,噓了口長氣,驚魂稍定。

    衆人奔到近前,見闖将在此,都喊道:官軍伏兵在前,兩隊兄弟都陷在裡面!李自成喝住衆人,側耳傾聽,聞得前面喊殺聲震天,知兩軍仍在激戰,說道:大夥返身殺回去,官軍不備,必能趁勢沖出。

    一頭目急道:官軍精銳盡在前面,如何去得?李自成道:這裡有幾百兄弟,隻要與被陷的兩隊人馬合在一處,便可與官軍一戰。

    若四分五裂,散亂無主,必被官軍逐個擊破,誰也難逃性命。

    衆人剛突出重圍,誰也不願回去送死。

    有幾人揮鞭打馬,便要獨自逃生。

     李自成催馬攔住去路,在幾人臉上凝視片刻,旋即撥馬沖上一處高坡,朗聲道:衆位既然聚義起事,何故如此畏怯?大丈夫欲求富貴,便不能怕掉腦袋。

    當年韓信背水一戰,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等既是闖營将士,便當配得上這個闖字。

    自古成大事者,誰也不是三頭六臂,靠的都是衆志成城,闖字當頭!說着高舉長劍,大喝道:衆位真是我闖營兄弟,便與自成闖上一闖,成則留此有為之身,義旗不倒,敗亦不負我陝北男兒血性!這番話說得激昂慷慨。

    衆人熱血沸騰,紛紛舉刀搖槍,狂呼道:誓與闖将同生共死,不辱我闖營威名! 周四被衆人豪情所感,暗思:大哥危難間重振士氣,确非常人所能!他說萬事闖字當頭,我須牢記在心。

    橫槍呼道:大夥護住闖将,我在前面開道。

    隻要各位心如一人,行如一體,官軍便難阻擋。

    說罷打馬向前沖去。

    幾百人心熱膽豪,皆随在其後,轉眼間湧上高坡,奔前面山谷沖來。

     此時山谷内殺聲如雷,曹文诏正率數千精兵合圍闖營兩隊人馬。

    文诏身先士卒,在陣中往來沖殺,勇不可擋,頃刻刺死闖營将士數人,将頑敵逼在一隅。

     周四當先沖入山谷,見一将縱橫馳逐,人莫能擋,回身問道:此将何人?喽羅們紛紛嚷道:那便是曹賊文诏!此賊殺各營兄弟無數,大夥都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周四道:我先斬了此人,大夥快去與那兩隊兄弟會合。

    催馬沖入戰陣,直奔曹文诏撲來。

     曹文诏見迎面将士落潮般退在兩旁,一人打馬搖槍,倏然而至,尚在數丈之外,騰騰殺氣已襲卷過來,心中驚疑:群賊畏我如虎,竄避猶恐不及,此賊怎敢恃勇逞強? 周四殺散四面官軍,戰馬狂奔不停,待到文诏面前,蓦地大喝一聲,宛如半空中起個驚雷,大槍奮力搠去,直指文诏胸膛。

    他先聲奪人,這一槍勁猛之極。

    曹文诏橫槍來迎,雙臂如被電擊,虧得他身經百戰,武藝精絕,長槍方不緻脫手墜地。

     周四槍勢不盡,随即橫掃,隻一槍,文诏右肩便即肉迸血湧。

    周四大槍回勾,又将文诏盔纓打落。

     曹文诏剿賊有年,數逢惡戰,殺賊幾達萬計,從未遇過如此骁勇之人。

    他雖受槍傷,鬥志不衰,長槍疾刺,搠向周四小腹,竟于敗亂之際,仍反攻争先。

     周四見他槍法雖精,但有招無點,不蓄後勢,畢竟較己遠遜,輕輕撥開來槍,槍尖幻動不定,分刺曹文诏前胸各處。

    曹文诏何曾見過這等精妙的槍法,直驚得魄散魂飛,猛地仰在馬背之上。

    周四正欲擺槍下刺,忽聽弓弦聲響,西面數名官軍向他射來冷箭。

    他舞槍撥箭,手不能停,曹文诏趁機打馬東竄。

     周四恐敵主将逃脫,事又有變,忙撥轉馬頭,如風般追來。

    不期曹文诏所乘戰馬腳程極快,二人一前一後,相距竟愈來愈遠。

    周四大急,正欲擲槍傷敵,兩旁卻湧上數十名官軍,揮舞長矛大刀,沒命價向他撲刺。

    周四怒喝一聲,大槍前紮後挑,刺死數人,不想此股官軍悍性已成,兀自不退。

    有一人縱身而起,跳上馬背,從後面将周四攔腰抱住。

    周四驚怒已極,縱聲怒吼,一股雄猛力道湧上後背,将那人震得七竅流血,翻身栽下馬去。

    與此同時,兩杆長槍已紮在他左腿之上。

     周四腿上受創,反而冷靜,大槍翻飛挑砸,舞得似風輪相仿。

    衆官軍見他一條槍起鳳騰蛟,宛若遊龍乍驚,當者立斃,連忙向後退避。

    周四乘勢沖出人群,又向曹文诏追來。

    四外官軍雖欲追堵,但周四馬快槍急,一時也無人攔擋得住。

     曹文诏縱馬在陣中亂繞,羞憤不已:我為軍中主将,被此賊逼迫至此,軍中士氣何存? 心下雖急,但自料非此賊敵手,亦不敢勒住戰馬,候其再鬥。

    周四追敵不上,高聲喝道:兀那賊将!你既設伏在此,為何不敢與我決戰?莫非你生性鼠膽,手下兵将都是土雞瓦犬麼!他縱聲而呼,聲震山谷。

    官軍聞之氣奪,均生愧懼。

    李自成乘敵鬥志稍減,率衆向前疾沖。

    被陷的兩隊人馬也生狂膽,死命拼鬥,兩下裡會在一處,齊向南面沖去。

     周四見自家人馬雖已聚合,但南面官軍愈聚愈多,曹文诏亦縱馬向那裡奔去,忙掄槍打馬,趨馳向南。

    正奔時,隻見斜刺裡掠上一名軍官,橫劍立在他馬前幾丈遠近,雖見戰馬疾風般奔至,竟不稍動。

    周四不假思索,大槍疾刺這人前胸,隻道是尋常兵勇,一槍可斃。

    誰料那人長劍倏出,隻見青光一閃,周四立覺手上一輕,身下一軟,頭上一涼,跟着向前飛出,直摔在數丈之外。

    他一驚之下,連忙躍起,見手中大槍隻剩下半個槍杆,坐騎前半身随己飛出,後半身卻落在數丈之外,随覺額上熱血淌下,顯然也被長劍劃中。

    他有生以來,從未遇過如此驚變,那人斷槍、斬馬、傷敵隻在一瞬間,劍法之高,實在駭世驚俗!他身當此時,心間蓦然湧上一股寒意,似已猜出這人是誰,當下鬥志全消,撒腿向西邊蹿去。

     那人冷哼一聲,一掠數丈,隻幾個起落,便趕到周四背後,也不見運腕展臂,長劍已刺到周四背心。

    周四雖看不見他如何出劍,但覺背後劍風襲來,十餘處大穴如被針刺,便知這一劍萬難躲過,忙拼盡全力,向前撲出。

    雖是如此,對方長劍仍毫厘不差地刺在他十餘處大穴上。

    若非他應變極快,将劍勢卸了大半,這一劍已取了他性命。

     那人一劍殺他不得,也甚吃驚,左掌揮出,向他虛擊過來。

    周四隻覺一股大力襲到,七竅盡似有物灌入,悶脹已極,急忙向旁滾開。

    砰地一聲,那人劈空虛擊的一掌,竟将地上泥土擊得四處飛濺,陷出一個小坑。

    周四心膽俱裂,身子霍地蹦起,半條槍杆脫手飛出,射向那人。

    那人長劍一抖,将槍杆削做數段,随手一挑,幾截斷杆轉了方向,反向周四飛來,或快或慢,分擊各處。

    這幾下恍若行雲流水,看來毫不費力,實則運劍之快,使力之巧,幾乎已是不可捉摸。

     周四看在眼中,心頭一黯,料今日再無幸免,突然縱身而起,向飛來的幾截斷杆迎去。

    他起身之時,已算準那人必會乘機進身,飛在空中,忽地打個轉折,躲過幾截斷杆,順手操住迎面飛至的一截,運勁向那人頭上擲去。

    這一來大是行險,方位時刻隻要有一處拿捏不準,便會被斷杆擊中。

    也是他存了必死之心,方敢一試,除此之外,實無它法可傷強敵。

     那人剛邁出一步,便見周四騰空擲物,一怔之下,已然回劍不及,惟有向後仰身,躲閃來物。

    周四見狀,雙掌連環擊出,掌力似狂潮般壓向那人。

    那人仰身難起,隻得向後滑去,腳下如踩冰雪,倏然退在丈外。

     周四見其後退,哪敢再鬥?縱身躍上一匹無主的戰馬,向東疾馳。

    那人直起身來,也不急着追趕,忽露出一絲寂寞之意,喃喃道:小魔頭果有膽色!天下能将我逼退的,他倒是第二個。

    大袖飄飄,向周四追來,雖是徒步,卻疾逾奔馬,所過處但見血浪騰空,人裂馬斷,隻奔出數十丈遠,已殺了官軍、義軍上百人,每具屍體均是四分五裂,血肉模糊,顯是劍法極快,一劍即能物毀人殘。

     谷中數千人見此人奔行若飛,殺人直似割草拔麥,都不覺停下手來,瞠目而視。

    偌大的山谷中,竟無人發出聲響。

    衆人眼睜睜看着這人揮劍殺人,心裡都湧上了從未有過的恐懼,隻覺這世上若真的有地獄,那一定便是眼前這副景象;這人取人性命,更毀人軀體,自是地獄中的惡魔無疑。

     周四打馬狂奔,頭不敢回,耳聽身後慘呼聲愈來愈近,知那人已追了上來。

    及見前面官軍個個如逢鬼魅,驚呼着向兩旁竄開,心知必是追來之人勢頭太過兇猛,方使衆人如此驚怖,當下掌拍馬臀,沖向谷口,恨不得插翅飛出谷去。

     谷口官軍本奉命防賊逸出,這時都忘了職守,四散逃開。

    周四雖知出谷後亦難幸免,心中總還存了幾分僥幸。

    狂奔之際,忽覺後面風聲有異,似有重物飛到,忙身向前撲,伏在馬背之上。

    突然間後背一震,已被來物擊中,恍惚是一具死人的屍體,身上甲葉凹凸有棱,紮得他後背似蜂窩相仿。

    不待這具死屍落地,又有幾具屍體飛了過來,其中一具屍體由上落下,手臂勾住周四脖頸,熱血從口中噴出,濺了周四一臉,分明是剛被那人抓死,随手便抛了過來。

     周四雖有虎膽,此時也吓得蛇鼠一般,壯着膽回過頭來,隻見身後血霧層層,那人距己不過兩丈遠近,不由驚呼一聲,險些從馬上栽了下來。

     李自成等人站在高處,眼見那人發足狂奔,在人群中穿出一條血路,死傷兵士四肢軀體飛向空中,此起彼落,仿佛快馬疾馳,揚起的塵土,均不由大張其口,疑是夢魇。

    衆人距那人雖遠,但這一幕着實駭人心膽,均在心中暗念:皇天保佑,可千萬别讓周兄弟向這邊奔來。

    李自成扼腕歎道:莫非自成當絕,上天派下兇神,殺我四弟麼?他素服周四之能,哪料到他會如此狼狽?念及自家陷入敵陣,再無勇将佑護,不覺由悲轉恐,大感絕望。

    便在這時,那人已奔到周四馬後,長劍一閃,望周四背上刺去。

    周四知其劍法太高,這一劍根本無法拆解,拼着被對方一劍穿胸,猛地轉過身來,雙掌齊出,直向那人擊去。

    那人本可一劍将他刺死,但見他雙掌拍至,掌力非同小可,自己若一劍刺實,難免被其掌力所傷,當即回轉長劍,嗤嗤兩下,刺中周四雙腕。

    周四腕上巨痛,掌力大衰。

    那人大袖一拂,震散撲面而來的勁風,抖腕出劍,又向周四當胸刺到。

     周四面沖其人,這時方看清他如何出劍,隻望了一眼,心中已是一涼:這世上竟有人能使出這等劍法,我死在他手,可半點也不冤枉。

    原來那人一劍刺出,劍尖分襲各處,便似有數十把劍同時刺來,迅捷淩厲,固然無懈可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