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犯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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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偷襲錦州,為我軍所敗,便當撫痛自養,以安天命,因何又興兵犯阙,恃勇短略?皇太極笑道:明室無道,苦害民生,我揮師南指,欲救蒼生于倒懸。

    袁帥素領大義,何不順天應人,以求永垂? 袁崇煥仰天笑道:大汗黑白颠倒,尚以為堂皇。

    今袁某在此,欲效甯遠之役,使大汗無憾而返。

    皇太極知他所說甯遠之役便是乃父努爾哈赤兵敗殒命的一戰,不覺勃然大怒,喝道:誰為我殺了此賊! 袁崇煥與皇太極說話時,周四一直立馬于皇太極身後,及見他回身望向衆将,不時向自己臉上瞥來,連忙低下頭去,不敢與其目光相對。

    皇太極心中不快,以鞭輕搠其肩道:袁賊乃我心腹大患,今至用命之時,你當如何報我?周四嗫嚅道:他陣前猛将逾百,如何如何能殺得了他? 皇太極觀他滿面怯容,更是惱怒,厲聲道:我待你不薄,何負鴻慈!周四想到他待己的好處,赧顔不語。

     多铎見大汗震怒,忙道:四哥隻須上陣殺了幾員明将,便可挫盡袁賊銳氣。

    說着沖周四暗使眼色。

    周四察覺衆人都冷冷望向自己,心知若再推辭,必為衆人所笑,明軍見敵陣中沖出一人,身着漢人衣冠,都驚訝不已。

     袁崇煥搖頭歎道:此童蒙小兒,尚欺天昧祖,看來我大明江山,終要亡在漢奸之手!衆将聽主帥忽出此言,俱是一驚:袁帥素性剛毅,今大敵當前,何出此不吉之言?若傳入聖上耳中,豈不自取兇禍? 有二将上前道:大帥勿憂,待末将斬此小兒。

    說着便要出陣。

    袁崇煥喝住二将,沖身邊祖大壽、何可綱道:今上雖是英聰,但素來好大喜功,不納良言。

    前番我谒帝于平台,曾陳說戰守利害,帝疑我畏敵,已生不快。

    卻不知戰則使敵有隙可乘,危迫京畿;守則足以自保,敵不攻自退。

    唉,袁某之心,日月可照,獨不能昭然于主,深可悲矣。

    祖大壽冷哼道:我等力守遼邊,多立功勳。

    今京師危惶,主帥又不辭遠勞,統兵來救,如此尚不能取悅龍顔,可見今上實非明主。

    我等何不率兵而返,以避禍端? 袁崇煥搖頭道:所謂君憂臣辱,君辱臣死。

    當此家國衰危之際,為人臣者,又豈能棄聖君于不顧?何可綱插言道:大帥雖有忠心,隻恐主上暗昏,将于我等不利。

    袁崇煥慘然道:袁某果陷囹圄,望二位能體念山河,保京拒虜。

    祖、何二人眉頭深鎖,都不回答。

    袁崇煥知他二人心思,也不深勸,回身對衆将道:此戰雖不可戰,但聖上既有催戰之意,我等仍須奮勇殺敵。

    隻是戰有其度,不可戀戰,以戰為守,方是兵要。

    衆位可聽到了麼?衆将均知主帥意圖,齊聲答應。

     袁崇煥望了望陣前挑戰的少年,揮鞭點指道:誰去斬了此子?話音未落,先時讨戰的二将已飛馬沖出陣去。

    二人皆是軍中骁将,這一遭既得将令,恨不能立時将陣前少年斬于馬下。

     周四在陣前兜了幾圈,不見明軍中有人迎戰,正思打馬回歸本陣,偏這時兩員明将如風般殺來,一左一右,将他死死夾住。

    周四見二将目露兇光,一身殺氣,知非易與之輩,心道:若殺此二人,終究不忍,不如将他二人擒住,皇上面前也有交待。

    正思間,一将已抖槍奔他心窩刺來。

     他見這一槍槍纓如花,槍尖抖得似蛇芯般突突亂顫,便知此人武藝不差,當即單臂擎槍,奔這将肋下搠去,居然後發先至。

    那将驚呼一聲,撤槍回格,不料周四拇指在槍杆上輕輕一彈,槍頭立時轉了方向,無聲無息地向他小腹挑去。

    這将久經戰陣,卻未見過如此神出鬼沒的槍法,登時手足失措。

    噗地一聲,大槍自他前胸袢甲縧挑入,輕輕一帶,這将已被拽下馬來。

     周四将這将掀落馬下,大槍順勢向他前胸中庭穴上搠去。

    那将眼見槍來,隻道必死,誰料周四這一搠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槍尖雖刺破重甲,卻不傷皮肉,隻封了他穴道。

     另一将見周四刺出一槍,并未取了同伴性命,既驚且疑:他槍法雖奇,畢竟年紀尚幼,力氣總歸不濟。

    精神一振,掄起大刀,直奔周四攔腰斬來。

    周四見他刀法古拙,力道沉猛,有心與其一較筋力,左手翻卷,将刀杆抓住,用力一擰,欲将大刀奪在手中。

    那将見他單手奪刀,力道大得驚人,雙手死命拽住刀杆,用力回奪。

    周四急切間不能得手,大槍順勢刺出,紮在那将肩頭。

    那将大叫一聲,一頭栽下馬來。

     明軍将士見他力挫二将,直如兒戲一般,無不驚駭。

    袁崇煥看在眼中,憤然道:似此勇者,何以認賊作父?一言甫畢,已有四将打馬沖出,直奔周四撲來。

     周四連敗二将,本待捉了二人,打馬回陣。

    回頭見明将又至,滿洲陣中戰鼓卻擂個不停,心中一陣焦躁:若這般鬥下去,不知一會又要上來多少明将?這如何能有了局? 便在這時,兩員明将已到近前,舉槍望他身上刺落。

    周四無心戀戰,撥馬欲走。

    那知一将馬快槍急,大槍倏然搠至其背,将他衣袍挑破。

     周四一驚,揮袍上撩,卷住槍杆,反掄鐵槍,向後掃去。

    那将閃避不及,被掃得骨斷筋裂,死于非命。

    另三将齊聲怒吼,将他團團圍住。

     周四帶馬沖突幾遭,始終脫困不出,心頭火起,大吼一聲,将一将挑落馬下,跟着兜轉馬頭,繞到一将馬側,左臂疾伸,抓住這将衣甲,将他擲下馬背。

    滿洲軍見他神勇至斯,都放開喉嚨,大聲歡呼。

     忽見明軍陣中沖出八員猛将,怒罵聲中,又将周四圍在當中。

    周四兇心大起,少了顧忌,大槍到處,又将二将挑落馬下。

    這一遭數員明将四下圍攻,直似狂蝶撲花。

    兩軍将士隻見陣前寒光亂閃,馬蹄翻飛,若求個真切,哪還能夠?無不目眩神馳,眼花缭亂。

     袁崇煥見周四力戰數人,猶占上風,一條大槍神出鬼沒,幾非人力所能,歎道:此子不能為朝廷所用,後必危害社稷。

    可惜!可恨!可痛!一将聞主帥哀歎,說道:據言趙率教将軍在遵化殉國,便是死于一個少年之手,莫非便是此人?袁崇煥露出恨痛之意,催馬奔出陣來,高聲喝道:無父無君的小兒,可還知天地人倫,家國羞恥麼!這一聲悲憤而發,聲音甚是郁悶沉渾。

     周四與幾将鬥得正酣,猛聽此語,心中大亂。

    定睛看時,隻見說話這人圓睜怒目,神光逼人心膽,周身似裹了一團凜凜正氣,大有震蕩山河、威峙擎天之勢,不覺魂搖魄動,為之氣奪。

    但覺此番羞生天地,枉在人寰,忙不疊地虛晃一槍,逼開身後二将,撥轉馬頭,向本陣竄去。

     滿洲兵将見他怯陣奔回,軍心随之一亂,陣前人馬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退。

    皇太極恐大軍動搖,正待出言喝止,範文程卻道:汗王隻令大軍後撤,無須再戰。

    皇太極不明其意,但見他成竹在胸,也隻得令各旗掉頭後撤。

     袁崇煥見敵軍忽退,恐其有詐,傳令軍馬分做前後兩軍,在後面不急不徐地追趕。

    滿洲軍數萬之衆裹塵而敗,沮喪異常,幸而明軍追出數裡,便即收兵,方使大軍不緻棄物丢甲,損失锱重。

     衆将糊裡糊塗地敗回營中,都覺大丢臉面。

    嶽托、阿濟格等人禁不住私下議論,怪皇上畏袁喪膽,不戰而潰。

    多爾衮、濟爾哈朗等人默不作聲,臉色也甚難看。

     皇太極知衆人心生怨怼,卻不理會,邁步入金帳坐定,問周四道:今日上陣殺敵,何故畏怯?周四自敗下陣來,一直惶惶不安,此刻見皇太極面無表情,喜怒難察,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正鬥時,忽聽一将大喝,立覺心摧膽裂,鬥志全失。

    這這等事以前從未有過,也也不知到底為了什麼?皇太極歎道:袁崇煥乃明之長城,自領山河正氣。

    為将若此,我見猶驚,怪你不得。

    周四見他不怪,一顆心這才落了下來。

    但想到那将怒喝時的神情,仍是不寒而栗,餘悸難消。

     阿濟格高聲道:那袁蠻子不過有些愚忠巧智,大汗何故懼他?今日我軍數萬人馬一觸即潰,乃從未有過之事。

    大汗怎不顧念軍心鬥志?皇太極聽他言語無禮,本待申斥,忽聽範文程道:今日戰非上策,敗亦非途窮。

    若除袁崇煥,必有此敗方可。

    衆位先移步帳外,我有深謀,欲告之汗王。

    皇太極聞言,令衆人出帳少候。

     衆人出得帳來,心情難免抑郁,但大汗在帳内密謀,又不敢出聲打擾。

    過了一會兒,隻聽皇太極在帳内大笑起來,顯得極是開懷。

    衆人伫立帳外,摸不着頭腦,相顧愕然。

     少刻,隻見範文程面帶微笑,信步而出。

    衆人上前詢問,範文程卻手指衆人,哈哈笑了兩聲,悠然去了 過了一日,衆人在金帳中議事,忽探馬來報:明京德勝門外,及永定門外,遺有兩封議和書,系滿洲皇帝緻大明兵部尚書袁崇煥的。

    衆将聽報,隻當大汗生了議和之念,都上前詢問。

    皇太極與範文程隻是相視而笑。

    衆人狐疑,免不得私下胡亂猜疑。

     又過一日,尋營的兵士抓獲兩個明宮中的太監。

    皇太極也不審問,便命漢人高鴻中監守二人。

    高鴻中領命,面帶微笑而去。

    多爾衮忍不住上前相詢,皇太極仍是笑而不答。

     又過一日,皇太極忽傳令大軍退五裡下寨,一應隘口盡皆棄之不顧。

    衆人見無故移營,都上前勸阻。

    皇太極充耳不聞。

     第四日,高鴻中入帳來報:兩位太監乘夜脫逃,竄入城内。

    皇太極聞訊,非但全無怪意,反将金鞭賜于鴻中。

    衆人難測迷津,皆現怒容 這一日衆人正聚在帳中飲酒,隻見高鴻中滿臉喜色地奔入大帳來報:明督師袁崇煥昨日下獄,總兵祖大壽、何可綱率人馬奔出關外去了。

    衆人驚聞,皆疑為訛傳,不敢置信。

    皇太極卻手拍桌案,失聲贊道:好個範先生!好個妙計!此番得除袁崇煥,真乃我邦一大喜事。

    崇祯自毀長城,我無憂矣。

    範文程亦額手稱慶道:崇煥既除,取明京如拾草芥。

    此真天佑聖主,我邦當興! 衆将見二人如此歡愉,方知個中早有深謀,究是何計,卻猜測不出。

    原來明京兩門外的議和書信,都是範文程捏造情由,遣人密置。

    守門的兵得此書信,立即飛報崇祯帝。

    帝前時得報,言崇煥出兵拒敵,隻略試沖殺,便将滿洲軍十萬人馬迫退,心中已生疑窦,這時忙命兩名親近太監,出城訪查。

    兩名太監出城不久,即為滿洲伏兵拿獲,擒入營中,交由高鴻中看守。

    高鴻中本系漢人,與兩太監熱語溫言,漸漸說得投機,非但不加刑具,且備好酒好肉款待。

    是夕,鴻中與二太監酣飲,有一将入尋鴻中,見二太監在座,忙神色慌張地退出。

    鴻中見狀,亦假做酒醉,起座追出門外,與來将密談。

     二太監見無人在座,便蹑足掩在門後竊聽,模模糊糊,隻聽那将說什麼袁崇煥已然允議,讓我軍兵退五裡下寨雲雲,末後這一句,是休令二太監得知。

    言畢,匆匆而去。

    二太監以目相視,皆露驚色,忙即回座假酌。

    片刻鴻中入内,再飲數杯,言要摒擋行李,恕不陪飲,說罷慌慌而去。

    二太監趁機走出帳外,見四下寂靜無人,忙一溜煙奔出營去,逃回明京,将一幹事由詳禀崇祯。

    崇祯因崇煥在遼東擅殺東江總兵毛文龍,已自不悅,及聞了私自議和的消息,即刻召見崇煥,直問其擅殺毛文龍之事。

    崇煥不能答,俯首請罪。

    帝又問拒敵之事,崇煥言戰有弊而守有餘。

    帝大怒,責他種種專擅之事,崇煥據理抗辯。

    崇祯大怒,立命錦衣衛縛崇煥于獄中。

    總兵祖大壽、何可綱聞主帥無故下獄,先憤後恐,忙率衆馳回山海關。

    後大壽為勢所迫,往投滿清不提。

     且說滿洲衆将得聞崇煥下獄,無不歡欣鼓舞。

    豪格與多爾衮欲争頭功,紛紛請纓道:明軍失其主帥,必驚慌失措。

    現若引兵攻城,一戰可下明京。

    衆人也紛紛附和,急欲一戰。

     皇太極眼望衆人,搖頭道:眼下即刻開戰,雖可動搖明京,但勢頭過于勁猛,反逼得崇祯又生起用崇煥之心,豈不弄巧成拙?衆将品味其言,都覺有理,不由得齊望主上,欲聞下言。

     皇太極又道:今我軍不乘勢攻打明京,反向固安、良鄉一帶遊弋一回,充些軍資。

    明廷聞報,必會重新布将,堅固城池。

    待其軍中将帥已定,再難變改之時,我再反身殺回。

    那時它城中皆庸碌之輩,又豈能抵擋我軍揮戈一擊?衆将聞言,皆頌主上遠見卓識。

     次日清晨,皇太極即統兵而去,徑奔固安、良鄉一帶大肆劫掠。

    所過之處,暴骨成堆,無覓牲畜。

    周四随在軍中,眼見滿洲兵将沿途暴行,愈發憂懑,每日幸有多铎常伴身邊,玩耍解悶,方不緻過于悲傷。

    二人終日裡形影不離,交情日厚,比親兄弟猶近了一層。

     卻說明軍失了主帥,本驚慌異常,後聞滿洲兵退去,方始定下心來。

    不料數日間,滿洲兵複回轉京師,直抵蘆溝橋,來勢較前番更為迅猛。

    崇祯惶急,又想起崇煥,無奈此時崇煥已為獄吏所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