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嵩山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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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 次日清晨兩人便一同往東走,郤炀做事說話雖大大咧咧,但對李悅卻極為細心,見李悅身子單薄,體力有限,他便弄了輛馬車讓她乘坐。

    這一路一直往西,趕了大約十來天,到了河南府,李悅對外頭的人情世故一竅不通,所以事事皆由郤炀出面打理,倒也省去不少麻煩。

     到了河南府便可投宿驿站,不必再過風餐露宿的苦日子,然而他們兩人一進到店内,便立即引來無數人的目光——李悅傾國傾城,郤炀桀骜英俊,兩個并肩而入,想低調不惹人注意都難。

     郤炀隻當不知,拉了李悅在一張空桌旁坐下,旁若無人地招呼夥計上菜。

     那邊店伴才要幫忙,掌櫃已把他支開,腆着一張笑臉親自張羅開,不一會兒酒菜便上齊,掌櫃卻仍站在桌邊不走,不時偷觎李悅幾眼,巴結着說:“姑娘還有什麼吩咐,盡管跟小的說就是。

    ” 郤炀從身上掏出塊碎銀子,分量足有三四兩之多,他把銀子往桌上一扔道:“這個先記賬上,再開兩間上房來。

    ”冷冷地乜了掌櫃一眼,見他仍是站着不動,怒道,“還在這兒耗着做什麼?” 掌櫃魂不守舍地接過銀子:“是是是,兩位請慢用,我這就給兩位準備房間去!” 才剛要戀戀不舍地離開,就聽左邊有人大叫道:“喂,難道本公子吃飯就不給錢了嗎?”咣铛聲砸出錠黃燦燦的金元寶來,金元寶被那人那麼不起眼的輕輕一砸,竟深陷進桌面半寸,牢牢地定住了。

     “為什麼明明是我們先來,我們先要的酒菜,你卻給他們端去啦!你是欺公子沒錢打賞你是麼?”那說話之人伸手一把揪住掌櫃的衣襟,掌櫃身材肥碩,足有三百來斤,卻被他拎小雞般摁到了桌面上。

     掌櫃頓感呼吸困難:“小的……不敢,小的沒這個……意思……柳公子……你、你誤會了……” 郤炀渾然未覺,隻顧吃菜喝酒,李悅左顧右盼,卻見不大的店堂之中,隻三張席面上坐着客人,除了他們這一桌和角落裡一位身穿青衣的男子外,叫嚣的那一桌客人有三個,皆是富家公子打扮,約莫三十歲左右的纨绔模樣,滿臉盛氣淩人。

     “我誤會了?我哪裡誤會你了?我長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明知道今日我柳二少爺在此待客,你卻硬要掃我面子,哼,我看你是連我爹爹也不給放在眼裡了!”手上加把勁,掌櫃的頓時“哎喲哎喲”殺豬般叫喚起來。

     旁邊兩位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勸架,卻是越勸越上火。

     那頭鬧得正兇,這裡郤炀卻隻顧替李悅夾菜:“這裡的酒菜不合姑姑的胃口麼,怎麼沒見你吃什麼東西啊?” “太吵了……” 郤炀頓了下,忽然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了那三位公子的飯桌前。

     這時掌櫃已在他們的喝叱下,乖乖地把酒菜都上齊,滿當當的擺了一大桌。

    這三人正吃喝得起勁,突見郤炀直挺挺地站到面前俱是一愣。

     那柳公子用筷子指着郤炀喝道:“你小子幹什麼呢?” “姑姑嫌你們吵。

    ”郤炀的音量不高,看似輕淡,但李悅心頭卻莫名一跳。

     柳公子哈地笑道:“那标緻的小娘子是你姑姑?小子,你果然乳臭未幹,你是想來找我當你姑丈的吧?”擡手欲像剛才揪掌櫃般抓郤炀的衣襟,哪知手指剛觸及他的衣服,就覺滑不溜丢地像是抓了條泥鳅,手裡一滑,竟沒抓住,人還一個沒站穩往前沖了沖。

     “啪”的聲,郤炀一掌拍上桌面,桌上的一隻紅燒鯉魚,連魚帶盤地跳了起來,兜頭砸向柳公子正面。

    那柳公子看着體型富态,沒想到身手居然也十分敏捷,稍稍一讓,紅燒魚砸在後面的屏風上。

     郤炀足下一點,輕飄飄地退開兩步,擡腳一踢,這一次竟是連那桌子連同湯湯水水一同又翻了出去。

    其他兩人見機快,早閃到一旁,唯獨那柳公子剛剛避過那盤紅燒魚,豈料得郤炀的後招來得如此之快,一時沒能躲開,給桌子砸了個正着。

     稀裡嘩啦好一通巨響,柳公子狼狽不堪地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滿桌的酒水灑了他滿頭滿臉。

     “臭小子,我今天非殺了你……”他怒氣沖天地揮拳欲打,卻突然被人從身後一把握住手腕,動彈不得。

     錯愕回頭,卻見原本坐在角落用餐的那名青衣男子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一隻手猶如鐵鉗般牢牢地箍住了他,疼得他哇哇大叫。

     “你又是哪冒出來的蔥?敢情你倆是一夥的?” 青衣人不答他的話,隻是靜靜的望着對面的郤炀,目光清冷銳利,微帶叱責。

    李悅不安的站起身,那青衣人的鞋面上沾了不少醬汁,顯然是剛才打鬥時被無辜殃及了。

     不知為何,眼前的青衣男子相貌清秀,斯文儒雅,不似惡人,但沉穩内斂的氣勢中卻透着一股令李悅非常不安的煞氣,似乎……他的脾氣并非如他的長相那般容易相與,郤炀無故波及到他,怕也是個不肯善罷的厲害角色。

     “郤炀……我們還是走吧!” 青衣人裝若無心地瞥了她一眼,緩緩松開柳公子的手,無聲的動作表明他願意息事甯人。

     李悅松了口氣,微微沖他颔首緻歉,她這輩子從未與人道歉,這次為了郤炀,卻也算是破例之舉。

     可郤炀卻似乎并不領情,一雙腳生根似的紮在原地不動,目光如炬地盯着青衣人,卻完全無視身後預備偷雞摸狗,暗施偷襲的柳公子。

     過得片刻,郤炀忽爾笑道:“我想,我知道閣下是誰了。

    ” 青衣人眉頭微微一挑:“哦?” “自我入中原以來,你的大名便聽了不下數十次,我早就琢磨着找機會與你切磋一下。

    ”郤炀笑嘻嘻的舔了舔唇。

     “切磋……醫術?”他垂下眼睑,一臉的溫吞,不喜不怒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卻不知原來小兄弟對醫術這麼感興趣。

    ”這句話才說完,他猛地擡頭,目光如電般的射向李悅身後,厲喝,“不想自尋死路,最好放棄你的愚蠢行為!” 李悅吓得渾身一震,同時被吓到的還有李悅身後正手持匕首,意欲偷襲的柳公子。

     然而也隻這麼一瞬間的錯愕,被當面揭穿把戲的柳公子惱羞成怒,怒吼着向李悅撲來,他原本隻是想挾持李悅,可現在,陷入瘋狂的他已完全顧不上憐香惜玉,他不惜殺人,也要挽回顔面。

     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卻沒有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劃在少女美麗的頸上。

    偌大的驿站中傳出“叮”的聲脆響,餘音繞梁,一道璀璨耀目的光芒在昏暗的暮色下一閃而逝,柳公子的身軀彈飛出老遠,撞上牆後摔在了地上,他手裡的匕首已斷成無數截,紛紛散落在他身體四周。

     李悅臉色發白,嬌軀微微發顫,郤炀手中緊握着一柄薄如冰霜的短劍,滿臉殺氣:“敢對我姑姑不敬的人,都該死!” 面對他的憤怒,青衣人微微蹙眉。

     驿站内靜得連衆人的呼吸聲也聽得一清二楚,過得片刻,隻聽掌櫃一聲尖叫:“殺人啦——”跌跌撞撞地倉皇奔出大門。

     “你……你……你殺了他,他……他,你知道他是誰麼?他可是河南府郡柳大人的二公子柳寄生,你殺了他等于是得罪了官府,犯了死罪,你……”柳公子的同伴打着冷顫,連話都說不全了。

     郤炀不理他,青衣人忽道:“你真的殺了他?” 郤炀冷笑:“你沒長眼睛麼?” 說實話,剛才那少年出劍太快,快到連他都沒看清楚那一劍是如何出手的。

     “你雖号稱‘妙手聖醫’,我倒不信你還能把死人給醫活了。

    ”郤炀肆意嘲諷。

     青衣人面不改色目光淡淡的掠過一旁驚魂未定的李悅,意有所指的說:“你應該祈禱我能夠起死回生……除非你的醫術真能比我高明,否則,總有一日你會來求我。

    ” “嘁!”郤炀滿臉不屑,傲氣十足。

     青衣人蹲下查看柳公子的屍體,漫不經心的加了句:“河南府郡的官兵的腳程應該不慢。

    ” 李悅原本蒼白的臉色愈發沒了血色,她小心翼翼的扯着郤炀的袖子。

    郤炀身軀緊繃,似乎仍不舍得放棄與“妙手聖醫”決一高下的念頭。

     “郤炀……郤炀……”她咬着唇,連喚數遍。

    河南府的官兵若是來此,郤炀藝高膽大自然不懼,隻是若因此引起官府矚目,她的身份怕也得就此洩露。

     郤炀終于回眸瞥了她一眼,冷峻的目色中漸漸恢複柔和,帶着一抹難以想象的憐惜與遵從:“姑姑說什麼,便是什麼。

    ”他伸手握住她的,緊緊一握,莞爾笑起,笑容帶着痞賴,“我們走!” 當真說走就走,他不理會旁人,徑自拉着李悅離開。

    李悅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到門口,不經意的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那青衣人半蹲在地上,正側頭神情專注的盯着自己。

     這一回眸,視線對了個正着,那人忽而沖她一笑,笑容溫柔卻又充滿迫人霸氣,令人窒息。

    李悅心裡咯噔一下,沒等細想,已被郤炀拉出門去。

     兩人上了馬車沒走多久,果然車後便有轟隆隆的馬蹄聲馳來,聽聲音起碼也有二三十人之多。

    這些蟹兵蝦将,郤炀當然沒放在心上,但他也怕對方人多,當真厮殺起來會無法顧及到李悅的安危。

    當下用力一抖缰繩,催動馬兒全力狂奔。

     馬車奔馳的速度一加快,車廂便死命左右颠晃,李悅坐在車廂裡,隻覺得頭腦發昏,胸口堵悶,呼吸困難,實在是難受得要死。

    她剛想開口叫住郤炀,見他坐在車駕前全神貫注的模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馬車奔馳了半個多時辰後,李悅難受至極,隻覺腦子一昏,竟而暈厥。

     郤炀坐在前頭趕車,也不知李悅的狀況,隻一個勁地催促馬兒快跑。

    足足跑了兩個多時辰,甩脫了後頭的追兵才徐徐停下。

     “姑姑,我把他們都甩掉啦,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姑姑!” 點亮火折子後,猛然見到李悅慘白着臉,無力地癱軟在車廂裡,他面色大變,忙爬進車廂扶起她。

     李悅渾身冰冷,面無血色。

    郤炀忙将手掌按在她背心上,緩緩輸動真氣,又怕她體虛不能承受,隻得一點一點的輸入她體内。

    過得盞茶工夫,李悅低低的“嗯嘤”一聲,眼睑終于緩緩睜開。

     他不禁喜道:“姑姑你醒啦,可把我吓壞了!” 李悅神志漸漸清醒,然而四肢無力,隻得倚靠在他的懷裡。

    目光潋滟,雙頰潮紅,她微喘着氣兒仰頭望着他。

     目光膠着,郤炀腦袋一陣兒的眩暈恍惚,突然忘情般地呢喃:“姑姑,真的是你麼?姑姑,姑姑,我好想你啊!”攬臂将懷中的少女牢牢抱住,小心翼翼地親吻她柔軟的秀發。

     她又羞又喜,一顆心蔔蔔蔔地似要跳出來般,渾身忍不住一陣顫抖:“你……你……” 火燙的唇印落在額頭,她一陣顫栗,全身似被火點着般滾燙,内心歎息一聲,緊張而又略帶興奮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過了好一會兒,唇印卻沒有如期落下,她微微掀起眼睑,卻見郤炀表情古怪地瞪着她,懊惱、自嘲、失落與怨恨,種種複雜的眼神交雜在一塊,最後化作一道濃烈的絕望之色。

     她被這樣絕烈的眼神吓住,低低地喚了聲他的名字,他倏地退後,如避蛇蠍般甩脫她的手。

     那顆初初萌動的少女心,猝然跌至了冰冷的谷底。

     “你沒事就好。

    ”他的神情冷淡,與方才似乎判若兩人,轉身爬回前座,重新駕車前行。

     李悅大感委屈,滿心哀傷,淚珠兒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不住滾落腮邊。

    長這麼大,被人如此無情的傷害,卻還是第一次。

     第一次,嘗到了被拒的異樣滋味。

     嗚咽聲漸響,然而前座上的郤炀充耳不聞,繼續專心趕着馬車,再也沒有回過一次頭。

     驕傲 清明時節雖過,卻仍時常陰雨連綿,即使如此,天氣也已漸漸轉暖。

     各地不斷有零散義軍起兵讨伐武太後,企圖從她手中搶奪回李氏政權,卻都被武太後派兵強行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