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翔鸾栖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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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千恩萬謝,拜别杜纖姿,匆匆忙忙地往後院去了。

    确定小丫鬟從後院小門離開後,杜纖姿才緩緩舒了口氣,姣好的臉上露出狡狤的笑容。

     良辰吉日在即,新娘卻無故突然失蹤,賓客滿堂,南宮世家不炸開鍋才怪。

    現在她隻需隐瞞住這個消息,讓李悅走脫的時間愈久,南宮世家就愈難尋覓到她的蹤迹。

     不管李悅出于何種目的要離開,她今天讓南宮世家丢了面子已是不争的事實,南宮擎丢了這麼大的人,以後還會再喜歡她嗎? 夜幕降臨之時,李悅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隻得在揚州城外的荒郊找了處避風的地方窩着,身無分文的她不懂野外生存之道,不通世俗人情,離了皇宮後的禦鳳公主,根本一無是處。

     “天下之大,我該何去何從呢?”她怔怔出神,不知不覺中落下淚來。

     眼角挂着淚水,她迷迷糊糊地昏睡而去。

    夢裡依稀仿佛回到了栖鳳閣,承歡母後膝下。

    母後降旨,替她廣招驸馬,大婚之日,喜帕挑起,跳入眼簾的卻是一張面目猙獰的臉孔—— 她吓了一跳,從夢魇中掙醒,一顆心怦怦亂跳,餘悸難平。

     漆黑的夜空裡星星閃亮亮的,猶如鑲在黑絨羽上的寶石。

    她摁着難以平複的心口,記起母後曾送給自己這麼一件黑羽緞面的鬥篷,當時李彤見了羨慕不已,她就索性将那件鬥篷送了給她。

     一想起彤兒,心裡又是一陣難過,翻身坐起,卻駭然發現自己身上不何時蓋了件灰色的毛皮大衣,做工甚為粗糙。

    扭頭,身旁竟還燃了堆熊熊篝火。

     四周滿目皆是樹木,安靜極了,偶爾樹林深處才會傳來幾聲夜枭的叫聲。

    她隻覺手足冰冷,有絲寒意爬上心頭,無措間耳畔忽然響起一聲輕幽的歎息,猛一回頭卻見四周空無一人,她不禁害怕地叫道:“誰?誰在那裡?你不用裝神弄鬼的吓唬人,我……我已經瞧見你了!” 身前突然有個低沉的聲音反問:“你既已經瞧見我了,為何又會如此害怕,我的樣子很吓人麼?” 她“啊”的聲遽然回頭,卻見篝火旁不知何時竟蹲了個人,正漫不經心地撿了枯枝往火上扔。

     “你是誰?”她不會看走眼,剛才篝火邊上明明沒人的。

     那人側首,橘紅色的火光打在他的臉上。

    那是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少年,劍眉星目,五官深刻,線條清晰,長相極為英俊,薄薄的唇抿攏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上揚。

     “我姓郤,單名一個炀字!” “郤炀?”她心中默念幾遍,這個姓氏十分奇怪,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胡人?” “不是。

    ” “你認得我?” “不識。

    ” 李悅心下稍定,一時二人無語,靜谧的夜空下,隻聞得枯枝在熱焰燒烤之下噼啪作響。

    她一天未曾吃飯,腹中饑餓難耐,胃裡突然一陣抽搐,額上漸漸滲出一層細汗。

     咬着唇,弓起背,她把頭靠在膝蓋上,強忍着不吭聲。

     “你餓不餓?”郤炀忽然問。

    不等她有所回應,他撣着長衫站了起來,左右環顧,像在自言自語,“找點東西做宵夜也不錯。

    ” 李悅明白他是好意,紅着臉剛想說聲“謝謝!”,他卻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望着那堆溫暖的火光,她心頭忽然一暖,緊蹙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

     約摸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身後窣窣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響,李悅以為郤炀回轉,驚喜地站了起來,可不遠處黑影疊幢,竟是有一大群人往這裡靠近。

     她吓得趕緊蹲下,想了想又覺不對,趕緊手忙腳亂地将火堆弄熄。

    火光剛滅,她被黑煙熏得連連咳嗽,那群人轉眼也已到了身後。

     “請問……” 李悅倏然轉身,夜空下隐約可見十多人一字排開,為首那人看着有點面善,可惜月色不夠明亮,瞧不清他的長相。

     “姑娘可是從揚州來?”那人遲疑地開口詢問。

     李悅心頭一跳,已然聽出說話之人正是南宮世家的總管南宮康華。

     她不敢開口,隻是不住往後退。

     南宮康華心中起疑,愈發靠近,甚至示意身後的手下點火折,想借此看清楚眼前女子的長相。

     正一步步的踏前,突然半空中飛來一物,啪嗒一聲摔在他腳下,吓得他跳後一丈,緊張得左右環顧。

     “嘿!你們這一群男人圍着我姑姑,想打什麼壞主意?”灌木叢陡然分開,郤炀腳步輕盈地跨了出來。

     李悅松了一口氣,腳下移動,悄悄躲到他身後。

     “姑姑?你們是……”南宮康華笑道,“小兄弟别誤會,我們隻是在找走散的同伴,沒别的意思。

    我們并非是壞人……”朝着李悅又瞥了兩眼,“誤會,誤會……是我們認錯人了。

    ” “既是誤會,那便走好,不送!”郤炀的口氣很不友善,倨傲中帶着一股狂放,一副唯我獨尊似的姿态,渾然沒把他人放在眼裡。

     南宮康華雖是南宮世家的總管,在江湖上卻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郤炀生硬的逐客令惹起了他心裡的不痛快。

     “多有打擾,告辭!”他抱拳,看似毫無惡意,實則暗地裡朝郤炀下盤一腳踢了出去。

    然而腳才擡到一半,卻覺得腳踝處一麻,一拐腳,他撲通跌了個狗□。

     郤炀雙手低垂,似笑非笑地彎下腰,無形的壓迫感竟吓得南宮康華退縮得往後爬。

     “滾——”他驟然低喝。

     南宮康華深知今晚碰上了釘子,從地上狼狽地爬了起來,轉身就走。

    大概遠離了七八丈,又似心有不甘的扭頭吼道:“小子,有種報上名來!” 郤炀嗤然冷笑,右手作勢高揚,又是同一個字出口:“滾——” 南宮康華打了個哆嗦,猶如見鬼般,掉頭就跑,刹那間,十多個人哭爹喊娘地跑了個一幹二淨。

     李悅又驚又喜,雖然不清楚郤炀到底做了什麼讓他們吓得屁滾尿流,跑得比兔子還快,可是他替她擋開了南宮家的追擾,讓她對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年生出些許好感。

     火堆重新被點燃,郤炀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那隻野兔,開膛、剝皮,他動作十分利落,沒過多久,用樹枝挑着的兔肉便在火苗的舔噬下發出吱吱的聲響,油脂滴落,香氣四溢。

     李悅情不自禁地大吞幹沫。

     “你會不會怕我?”冷不防,他突兀地問了句,神情有絲寂寥。

     她搖了搖頭。

     郤炀側頭一笑,那笑容不似作假,竟像是由衷地将心底的歡喜展現出來。

    他伸手向她招招手,李悅靠近他,他将烤熟的兔子撕下一爿兔腿,遞了給她:“小心燙。

    ” 李悅伸手接過,羞澀地小聲說:“謝謝。

    ” 她是真的餓壞了,張嘴咬了一口兔肉,頓覺滿口溢香,實是人間美味,自己以前吃過的一切宮廷禦膳皆無法與之比拟。

     郤炀靜靜地看着她吃,不知不覺那眼神愈發溫柔,竟是癡了。

     李悅卻并未察覺,她餓得饑腸辘辘,兔肉的美味已經完全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住。

    猛然間,肩膀上一緊,卻是郤炀伸手摟住了她。

     “吧嗒!”手中的兔腿失手滑落。

     按照以前的心性,她原該一巴掌掴上去的。

     然而……那雙失神的眼眸中有種神秘的力量揪住了她的心,讓她一時間竟忘了掙紮。

     “别離開我……”他低聲呢喃,俯下頭來溫柔地親吻她柔軟的秀發。

     李悅又驚又羞,一顆心蔔蔔蔔地似要跳出來般,渾身忍不住一陣顫抖,嘴裡不知該如何說好:“你……你……” 郤炀火燙的唇繼而吻在她額頭上,她一陣顫栗,全身似被火點着般滾燙。

     “姑姑……姑姑……”一聲聲近乎癡迷的呼喚将她徹底震醒,她打了個激靈,猛地推開他。

     郤炀跌倒坐地,表情古怪地瞪着她,眼中滿是懊惱、自嘲、失落與怨恨,種種複雜的眼神交雜在一塊,最後變成濃烈的絕望之色。

     她心中不禁害怕,低低地喚了聲:“郤炀?” 他倏地退後,如避蛇蠍般甩脫她的手。

     他雙手緊握,過了片刻,霍然一手撐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背轉身對着她,自嘲似的說:“我就是這等輕狂之徒,沒人會瞧得起我。

    ” “不是的。

    ” “你現在是否怕我了?” 她搖了搖頭,發覺他看不見,又補了一句:“不怕。

    ” “真的?” “嗯。

    ” “那……你可願意跟我在一起?” 李悅心裡打了個咯噔,不大明白他的“在一起”是什麼定義,一時猶豫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剛才明明對她恣意輕薄,舉止無禮放肆至極點,可她,除了受到一些驚吓外,竟并沒有太多要對他生氣、苛責的意思。

     她有些愣怔,魂遊天外,内心起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細微變化,不由低着頭費心深思。

     久久得不到回答的郤炀霍然變得狂躁起來,扭身将火架子上的兔肉踢飛,沖過來将李悅從地上拽了起來:“我才不管你怕不怕,願不願意,總之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你就哪都别想去!” “我……我……”突如其來的瘋狂令她胸口發燙,他的舉動終于超過了她的忍耐限制。

     然而不等她怒意發作,他卻突然又軟下聲來,慌張地松開她的手,一臉歉疚:“對不起,我弄痛了你!我……我發誓,我絕不逼你,隻要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 他扭股糖似的纏着她,令她瞠目結舌之餘,心裡的那股異樣情愫再次壓過怒意。

     這個人……莫名其妙之餘,卻也透着一份難以描述的可愛。

     他和南宮擎不同,南宮擎待她也曾這般軟聲細語,一直努力放下身段來哄她,隻為博她紅顔一笑,然而南宮擎沒有他來得純真,他的言語中不僅帶着股癡纏,更有種孩子氣的依賴。

     李悅這輩子被人寵過,被人哀求過,卻從不曾被人依賴過。

     心中一動,好奇撩撥了她的心弦,她忍不住說:“好啊,反正我以後都沒處可去,我答應跟你一起走,但是你不能……再欺負我!” “真的?”他有點不敢相信。

     “嗯。

    ” “真的?真的?” 李悅漲紅了臉:“你煩不煩啊?” “哈哈,太好了!”他興奮得抱住她的腰,将她高高舉了起來。

     她伸手拍他的胳膊:“放我下來,我還餓着呢。

    ” “是!是!是我的錯……”他笑嘻嘻的把她放下,“我重新去打隻野味來!”興匆匆地跑了兩步,回過頭來沖她揮手,“姑姑,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李悅伸出一半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姑姑?什麼姑姑? 郤炀跑遠了,夜色中隐隐飄來他歡快的歌聲,曲調古怪,歌詞竟像是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