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花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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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

    少土司選的地方很好。

    挨了刀的人都向後倒進水裡,血都順水流走了。

    最後一刀下去,他累得胳膊都舉不起來了。

    他聽到汩汩的流水聲裡自己在粗重地喘息。

    溪水越來越紅,而他的刀上一下就撲上了一層蒼蠅。

    他還聽見自己說:“主子是對的,殺掉壞的,留下來好的。

    ”少土司說:“還是把刀擦幹淨收起來吧,這個動腦子的樣子,叫人家看了會笑我沒有好行刑人。

    ”爾依沒有想到主子嘴裡說出來的話也和父親說的意思大同小異,他說,一個好行刑人不要有過分的慈悲,仇恨就更是不必要的。

    土司說:“他們有罪或者沒罪,和你有什麼關系?那是跟你沒有關系的。

    好人是土司的好人,壞人是土司認為的壞人。

    我叫你取一個人的眼睛,跟我叫個奴才去摘一顆草莓一樣。

    主子叫你取一個人頭,跟叫你去取一個羊頭有什麼兩樣?”“我還是把刀磨快吧。

    ”“你能成為我的好行刑人嗎?”“不會有下不去刀子的時候。

    ”“那不一定,有一個人你會下不了手的。

    ”這天晚上,爾依在星空下閉上了眼睛。

    樹上的露水滴下來,滴在他的額頭上也不能使他醒來。

     這場戰争之所以叫做罂粟花的戰争,除了是為罂粟而起,也因為它是那麼短促,一個罂粟花期就結束了。

    到了罂粟花凋零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凱旋的路上了。

    帕巴斯甲統領的軍隊不但把拉雪巴土司那裡那些“風吹去種子開成的花朵”用火藥的風暴刮倒在地,還把好多别的東西也都刮倒在地了。

    去的路上是一支精幹的隊伍,回來,就像是一個部落正在搬遷一樣。

    牛羊,豬狗,願意歸附一個更加強大的主子的人群。

    還有失敗的土司的賠償。

    一個偉大的土司就是這樣使自己的出征隊伍無限膨脹的。

     回到官寨,老土司已經不行了。

    他說:“我沒有死,是因為在等勝利的消息。

    老二得勝了,老大那裡還沒有消息。

    ”老二就說:“那就說明老大不能治理好你的領地,請你把王位傳給我吧。

    ”老土司說:“我知道你行,也知道你在想什麼,但要我傳位給你,那隻有你哥哥出征失敗了才可能。

    我們要守祖先傳下來的規矩。

    ”帕巴斯甲對父親說:“你的長子怕是在什麼地方等釀酒師的新酒吧。

    ”心裡卻想,那個蠢豬不會失敗,有我帶回來的那麼多好槍怎麼可能失敗。

     帕巴斯甲的哥哥那支隊伍也打了勝仗。

    送信的人說,隊伍去時快,回來慢,先送信回來叫家裡喜歡。

    二少爺就叫人把信扣下,并把送信人打入了牢房。

    他再叫人寫封信說,崗托家派往南方的軍隊大敗,“少爺——未來偉大王位的繼承者光榮陣亡”。

     帕巴斯甲就聽到老父親一直拼命壓着的痰一下就湧上喉嚨,于是,立即召集喇嘛們念經。

    老土司竟然又挺過了大半個白天,一個晚上,快天亮時,老崗托醒過來了,問:“是什麼聲音?”“為父王做臨終祈禱。

    ”兒子回答。

     父親平靜地說:“哦。

    ”兒子又問:“父親還有什麼話嗎?”“你是土司了,”老土司說,“崗托家做土司是從北京拿了執照的。

    以後他們換一回皇帝我們就要換一回執照。

    ”他叫悲哀的管家把執照取來,卻打不開那個檀香木匣子。

    就說:“沒有氣力了,等我死了慢慢看吧。

    他們換人了,你就去換這個東西。

    是這個東西叫我們是這片遼闊土地之王。

    替你哥哥報仇,卓基土司是從我們這裡分裂出去的。

    算算輩分,該是你的叔叔,你不要放過他。

    ”兒子就問:“是親人都不放過?”老崗托用他最後的力氣說:“不!”大家退出房去,喇嘛們就帶着對一個即将消失的人的祝福進去了。

    當清脆的銅钹哐然一聲響亮,人們知道老土司歸天了,哭聲立即沖天而起。

    這種鬧熱的場面就不去細說了。

    行刑人在這期間鞭打了兩個哭得有點裝模作樣的家夥。

    刑法對這一類罪過沒有明确的處罰規定。

    新土司說,叫這兩個家夥好好哭一哭吧。

    兩個家夥都以為必死無疑,因此有了勇氣,說,哭不出來了。

    土司說,好啊,誠實的人嘛,下去挨幾鞭子吧。

    兩個人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局,就對爾依說,你就把我們狠狠地抽一頓吧。

    爾依邊抽邊想,這兩個人為什麼就不哭呢。

    爾依這樣想也是真的,他看見别人哭,連大家在哭什麼都不知道,就跟着很傷心地哭了。

    知道是老土司死了,又哭了好一陣。

    正哭着,就有人來叫他行刑了。

    當鞭子像一股小小的旋風一樣呼嘯起來,爾依想,這兩個人為什麼哭不出來呢。

    行刑完畢,還想接着再哭,卻再也哭不出來了。

     爾依想,不會是自己失去對主子的敬意和熱愛了吧。

     心裡的疑問過去是可以問父親的,現在可不行了。

    他肯定和他的主子一起死在邊界上了。

    他沒有生下足夠多的兒子,隻好自己邁着一雙老腿跟在大少爺馬隊的塵土後面當行刑人去了。

    現在,隻有貢布仁欽喇嘛可以聽聽自己的聲音了。

    在牢裡,喇嘛端坐在小小窗戶投射下來的一方陽光裡,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