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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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沒有什麼人——這個季節倫敦是座荒城。

    你打扮得太美了,”阿切爾對坐在身邊的梅說。

    在雙座馬車上,梅披着天鵝絨鑲邊的天藍色鬥篷,那樣光彩照人,完美無暇,以緻把她暴露在倫敦的塵垢中也好像是一種罪過。

     “我不想讓他們覺得我穿得像個野蠻人。

    ”她那輕蔑的态度足以使波卡洪塔斯①憤怒;阿切爾又一次感到震驚:就連一個不谙世事的美國婦女對穿着的社交優勢也推崇備至。

     ①Pocabontas(1591-1617),北美波瓦坦印第安人部落聯盟首領之女,後與英國殖民者結婚,去了英國。

     “這是她們的盔甲,”他想,“是她們對陌生人的防範,也是對他們的挑釁。

    ”他第一次理解了這種熱誠,受其驅使,那個不會在頭發上系緞帶來取悅他的梅,已經完成了挑選、訂制大批服裝的隆重議式。

     果然不出他所料,卡弗萊太太家的宴會規模很小。

    在冷冷清清的長客廳裡,除了女主人和她妹妹,他們隻見到一位技圍巾的夫人和她的丈夫——和藹的教區牧師,一個被卡弗萊夫人稱為侄子的沉默寡言的少年和一位兩眼有神、皮膚黝黑的小個子紳士,當卡弗萊太太介紹說是她侄子的家庭教師時,他報了個法國名字。

     走進朦胧燈光下面容模糊的人群,梅-阿切爾像一隻遊弋的天鵝,身上灑滿落日的餘輝;在她丈夫的眼裡,她比任何時候都顯得高大、美麗,衣服的——聲也格外響。

    阿切爾意識到,這紅潤的面頰和——的響聲正是她極度幼稚羞怯的标志。

     “他們究竟想要我說什麼呢?”她那雙無助的眼睛向他乞求地說。

    此時此刻,她那引起惶惑的幽靈也喚起在座的人内心同樣的不安。

    然而,即使在對自己失去信心的時候,美貌仍能喚醒男人心中的信任,牧師和那位法國名字的教師很快就明白表示,他們希望梅不必拘束。

     然而,盡管他們使盡渾身解數,宴會仍是索然無味。

    阿切爾注意到,他妻子為了顯示在外國人面前的輕松自如,所談的話題反而變得越來越生硬狹隘,以緻盡管她的風韻令人豔羨,她的談吐卻令人掃興。

    牧師不久便放棄了努力,但那位家庭教師卻操着最完美流暢的英語繼續殷勤地對她滔滔不絕,直到女士們上樓去了客廳,才使所有的人明顯得到了解脫。

     喝了一杯紅葡萄酒後,牧師不得不匆匆去赴一個約會;那個貌似有病的害羞的侄子也被打發去睡了,而阿切爾和家庭教師仍坐着對飲。

    猛然間,阿切爾發現自己從最後一次與内德-溫塞特交流之後還從沒這般暢談過。

    原來,卡弗萊太太的侄子因受到肺痨的威脅,不得不離開哈羅公學去了瑞士,在氣候溫和的雷曼湖畔呆了兩年。

    因為他是個小書呆子,所以委托給裡維埃先生照料,後者把他帶回英國,并将一直陪伴他到來年春天進入牛津大學;裡維埃先生坦率地補充說,到那時他隻好另謀高就了。

     阿切爾想,像他這樣興趣廣泛、博學多藝的人,不可能找不到工作。

    他大約30歲,一張瘦削難看的臉(梅一定會稱他相貌平平)把他的想法一覽無餘地展示出來,但他活潑的天性中卻沒有輕浮。

    卑賤的成分。

     他早逝的父親原是個職位低下的外交官,本打算要他子承父業,但對文學的癡迷卻使這位年輕人投身于新聞界,繼而又獻身創作(顯然沒有成功),最後——經曆了他對聽者省略掉的其他嘗試與變故——他當上了在瑞士教英國少年的家庭教師。

    但在此之前,他多年住在巴黎,經常出沒于龔古爾的閣樓,莫泊桑曾建議他不要再嘗試寫作(阿切爾覺得這也異常榮耀了),他還多次在他母親家與梅裡美交談。

    他顯然一直極端貧困,憂患重重(因為要供養母親和未嫁的妹妹),而且他的文學抱負顯然也已成泡影。

    老實說,他的處境看來并不比内德-溫塞特更光明;然而正如他說的,在他生活的世界裡,沒有哪個愛思想的人精神上會感到饑餓。

    可憐的溫塞特正是為了這種愛好快要餓死了,阿切爾也如臨其境地懷着羨慕之心看着這個熱情洋溢的窮青年,他在貧困中活得是那樣富足。

     “您知道,先生,為了保持心智的自由,不使自己的鑒賞力和批判個性受壓抑,是可以不惜代價的,對嗎?正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才離開了新聞界,幹起了更枯燥的差事:家庭教師和私人秘書。

    這種工作當然非常單調辛苦,但卻可以保持精神上的自由——在法語裡我們叫做‘自重’。

    當你聽到高雅的談論時,你可以參加進去,發表自己的意見而不必折衷;或者隻是傾聽,在心裡默默抗辯。

    啊——高雅的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