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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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老西勒頓-傑克遜先生前來與阿切爾一家共進晚餐。

     阿切爾太太是位腼腆的女人。

    她畏避社交界,但對其中的種種活動卻喜歡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的老朋友西勒頓-傑克遜善于将收藏家的耐心與博物學家的知識應用于對朋友們私事的調查,而與他同住的胞妹索菲-傑克遜,受到那些無法接觸她那位廣受歡迎的兄長的人們的款待,則把閑言碎語帶回家來,有效地充實他的生動描述。

     因此,每有阿切爾太太想了解的事情發生,她便請傑克遜先生前來一聚。

    由于蒙她邀請的人寥若晨星,由于她與她的女兒詹尼都是極出色的聽衆,傑克遜先生通常都是親自赴約,而不是派他的妹妹代勞。

    假如一切都能由他作主,他會選擇紐蘭不在家的晚上前來,這并非因為年輕人與他情趣不投(他兩人在俱樂部相處甚笃),而是由于這位喜談轶聞的老人有時候感到,紐蘭有一種惦量他的證據的傾向,這在女眷們身上卻是絕對見不到的。

     假如能做到盡善盡美,傑克遜先生還會要求阿切爾太太的飯菜稍加改善。

    然而那時的紐約上流社會,自人們能記得的時候起就一直分成兩大派。

    一派是明戈特與曼森兩姓及其宗族,他們關心吃、穿與金錢;另一派是阿切爾一紐蘭一範德盧頓家族,他們傾心于旅遊、園藝以及最佳的小說,對粗俗的享樂形式則不屑一顧。

     畢竟,一個人不可能好事樣樣有份。

    假如你與洛弗爾-明戈特一家共餐,你可以享用灰背野鴨、水龜和陳年佳釀;而在艾德琳-阿切爾家,你卻可以高談闊論阿爾卑斯山的風景和“大理石的半人半羊神像”,而且幸運的是,那位阿切爾-馬迪拉曾經遊曆過好望角。

    因此,當阿切爾太太發來友好的召喚時,喜歡兼收并蓄的傑克遜先生往往會對妹妹說:“上次在洛弗爾-明戈特家吃飯以後我一直有點痛風——到艾德琳家忌忌口對我會有好處的。

    ” 寡居多年的阿切爾太太與兒子、女兒住在西28街。

    二樓全部歸紐蘭專用,兩個女人擠在樓下的小房間裡。

    一家人興趣愛好和諧一緻,他們在沃德箱①内種蕨類植物,織花邊飾帶,用亞麻布做毛繡,收藏獨立戰争時期上釉的器皿,訂閱《名言》雜志,并為了追求意大利情調而讀韋達的小說。

    (由于風景描寫與情調歡快的緣故,他們更愛讀反映農民生活的小說,盡管總體上他們是喜歡描寫上流社會人物的作品,因為這些人的動機與習慣容易理解。

    他們不喜歡狄更斯,因為此人從未刻畫過一位紳士。

    他們還認為,對貴族社會薩克雷不及布爾沃通曉,不過人們已開始覺得後者已經過時。

    ) ①沃德箱:培育蕨類植物的玻璃容器。

     阿切爾太太與阿切爾小姐都極愛秀麗的風光,這是她們在偶爾進行的國外旅行中主要的追求與憧憬。

    她們認為,建築與繪畫是屬于男人的課題,而且主要屬于那些讀過拉斯金著作的有學問的人。

    阿切爾太太天生是紐蘭家的一員,母女倆像姐妹般相像,如人們說的,她們都屬于純正的“紐蘭家族”:身材高大,臉色蒼白,肩膀略圓,長長的鼻子,甜甜的笑容,還有一種目光低垂的特征,就像雷諾茲某些褪了色的畫像裡畫的那樣。

    不過年邁發福已使阿切爾太太身上的黑色緞服繃得緊而又緊,而阿切爾小姐穿的棕紫色的毛織衣服,卻在她那處女的身架上一年比一年寬松。

    不然的話,她們形體上的相似真可說是惟妙惟肖了。

     就紐蘭所知,她們在精神領域的相似卻不像她們相同的習性所表現的那樣一緻。

    長期的共同生活、相互依存的親情賦予她們相同的語彙以及開口講話時相同的習慣。

    無論哪一位想提出自己的意見時,總是先說“媽媽以為”或“詹尼以為”;但實際上,阿切爾太太卻是明顯地缺乏想像力,容易滿足于公認的事實與熟悉的東西,而詹尼卻容易受幻想支配,産生沖動和越軌,那些幻想随時會從壓抑的浪漫噴泉中迸發出來。

     母女倆相互敬慕,并且都尊重她們的兒子和兄長。

    而阿切爾也滿懷柔情地愛着她們倆,她們對他過分的贊賞使他惴惴不安,他從中得到的内心滿足又令他失去鑒别力。

    他想,一個男人的權威在自己家中受到尊重畢竟是件好事,盡管他的幽默感有時也使他懷疑自己得到的信賴到底有多大威力。

     這一次年輕人十分肯定傑克遜先生甯願讓他外出赴宴,然而他有自己的理由不照此辦理。

     老傑克遜當然是想談論埃倫-奧蘭斯卡的事,阿切爾太太與詹尼當然也想聽一聽他要講的内容,三個人都會由于紐蘭的在場而略顯尴尬:因為他與明戈特家族未來的關系已經公之于衆。

    年輕人饒有興趣地想看一看,他們将如何解決這一難題。

     他們轉彎抹角地從勒姆爾-斯特拉瑟斯太太開始談起。

     “遺憾的是博福特夫婦還請了她,”阿切爾太太态度溫和地說。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裡吉納總是照他的吩咐辦事,而博福特——” “博福特對細節問題常常是不加留意,”傑克遜先生說,一面仔細審視着盤裡的烤河鲱。

    他第一千次地納悶,阿切爾太太的廚師為何老是把魚子給燒成灰渣。

    (紐蘭早就與他持有同樣的困惑,且總能夠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