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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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故去的人的回憶那樣。

    直到這次射箭比賽,梅多拉突然提到了她的名字,他才感到埃倫-奧蘭斯卡又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侯爵夫人那笨拙的咬舌音喚出了爐火映照的小客廳的影像,以及空寂無人的道路上回歸的馬車車輪的聲響。

    他想起了曾經讀過的一個故事:幾個托斯卡納農民的孩子,在路旁的洞穴裡點燃一捆草,在他們塗畫的墳墓裡喚出默然無語的故人的影像…… 通向海濱的路從宅院坐落的斜坡一直延伸到水邊一條人行小道,路旁垂柳依依。

    阿切爾透過柳慢瞥見了石灰崖的閃光,還有崖上沖刷得雪白的塔樓和英雄的守塔人艾達-劉易斯住的小房子,她将在裡面度過年高德劭的餘生。

    越過燈塔是一片平坦的水域和官方在山羊島豎起的難看的煙囪。

    海灣向北延伸是金光閃閃的普魯登斯島,島上滿是低矮的橡樹,遠處的科拿内柯特海岸在暮雹中一片朦胧。

     從綠柳掩映的小徑上拱起一道纖細的木質防波堤,一直延伸到一幢寶塔式的涼亭;塔裡站着一位女士,斜倚欄杆,背對着海岸。

    阿切爾見此停住腳步,恍然如從夢中醒來。

    過去的回憶隻是一場夢,而現實是坡頂那所房子裡等着他的那些事情:韋蘭太太的馬車沿着門外橢圓形軌迹遛了一圈又一圈;梅坐在傷風敗俗的奧林匹斯衆神之下,因為隐秘的希望而容光煥發;貝拉烏大街盡頭的韋蘭别墅,在那兒,韋蘭先生已穿好就餐禮服,手持懷表,在客廳裡踱來踱去,臉色陰郁而焦躁不安——因為這個家裡的人永遠都清楚什麼鐘點辦什麼事。

     “我是什麼人?女婿——”阿切爾心想。

     防波堤盡頭的人影紋絲不動。

    年輕人在半坡上站了很久,注視着海灣來來往往的帆船、遊艇、漁船以及由喧噪的拖輪拖着的運煤黑駁船掀起層層波浪。

    涼亭裡的女士似乎也被這景色吸引住了。

    在灰蒙蒙的福特-亞當斯城堡遠處,拉長的落日碎裂成千萬個火團;那光輝映紅了一隻從石灰崖與海濱的夾道中駛出的獨桅船船帆。

    阿切爾一邊觀看,一邊想起了在《肖蘭》中看到的那一幕:蒙塔古将艾達-戴斯的絲帶舉到唇邊,而她卻不知他在房間裡。

     “她不知道——她想不到。

    如果她出現在我身後,我會不會知道?”他沉思着;忽然又自言自語地說:“如果在帆船越過石灰崖上那盞燈之前她不轉過身來,我立刻就走。

    ” 船随着退卻的潮水滑行,滑過石灰崖,遮住了艾達-劉易斯所在的小房子,越過了挂燈的塔樓。

    阿切爾等待着,直到船尾與島上最後一塊礁石之間出現一道很寬的閃閃發光的水域,涼亭裡的人影依然紋絲未動。

     他轉身朝山上走去。

     “真遺憾你沒找到埃倫——我本想再見見她的,”他們在薄暮中驅車回家時梅說道。

    “可也許她并不在乎——看來她變化太大了。

    ” “變化?”她丈夫平淡地應聲說,眼睛盯着馬抽搐的耳朵。

     “我是說她對自己的朋友那麼冷漠,放棄了紐約和她的家,和那麼古怪的人混在一起。

    想想吧,她在布蘭克家會多麼不自在!她說這是為了防止梅多拉姨媽受損害,阻止她嫁給讨厭的人、可有時候我想,我們一直很讓她厭煩。

    ” 阿切爾沒有搭話,她接下去說:“我終究還是不明白,她跟她丈夫在一起是不是會更快活些。

    ”話語間帶有一絲冷酷,這是阿切爾在她那坦率稚嫩的聲音中從未聽到過的。

     阿切爾爆發出一陣笑聲。

    “上天啊!”他喊道;當她困惑地皺着眉轉過臉看他時,他又說:“我以前可從沒聽你說過一句冷酷話。

    ” “冷酷?” “對——觀察受罰者的痛苦扭動應該是天使們熱衷的遊戲。

    但我想,即使是他們也不會認為人在地獄裡會更快活。

    ” “那麼,她遠嫁異國可真是件憾事,”梅說,她那平靜的語氣俨然如韋蘭太太應付丈夫的怪癖。

    阿切爾感到自己已被輕輕推人不通情理的丈夫一族。

     他們駛過貝拉烏大街,轉彎從兩根頂部裝着鑄鐵燈的削角木門柱間通過,這标志着到了韋蘭别墅。

    窗戶裡已透出閃閃的燈光,馬車一停,阿切爾便瞥見嶽父恰如他想象的那樣,正手持懷表,在客廳裡踱來踱去,臉上一副煩悶的表情——他早就發現這樣遠比發怒靈驗。

     年輕人随妻子走入門廳,感到心情發生了一種奇怪的變化。

    在韋蘭家的奢華與濃厚的韋蘭氛圍之中,充滿了瑣碎的清規戒律與苛求,老是像麻醉劑一樣悄悄侵入他的機體。

    厚重的地毯,警覺的仆人,無休無止嘀嘀嗒嗒提醒的時鐘,門廳桌子上不斷更新的一疊疊名片與請柬——它們結成一條專橫的鎖鍊,把家庭的每個成員每時每刻捆縛在一起,并使任何豐富的、不夠系統的生存方式都成為不真實、不可靠的。

    然而此時此刻,變得虛幻而無足輕重的卻成了韋蘭的家,以及這個家裡等待他的那種生活,而海濱那短短的一幕,他站在半坡上躊躇不決的那一幕,卻像他血管裡流的血一樣與他貼近。

     整整一夜他都沒有入睡。

    在那間印花棉布布置的寬敞卧室裡,他躺在梅的身旁看着斜照在地毯上的月光,想象着埃倫-奧蘭斯卡坐在博福特的馬車後面,穿過閃光的海灘回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