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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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短暫的插曲中間,紐蘭-阿切爾陷入一種奇怪的尴尬境地。

     讨厭的是,如此吸引着紐約男性世界全部注意力的包廂竟是他未婚妻就坐的那一個,她坐在母親與舅媽中間。

    他一時竟認不出那位穿着法國30年代服裝的女士,也想象不出她的出現為什麼會在俱樂部會員中引起如此的興奮。

    接着,他明白過來,并随之産生一陣憤慨。

    的确,沒有人會想到明戈特家的人會擺出這種架式! 然而他們這樣做了。

    毫無疑義,他們是這樣做了;因為阿切爾身後低聲的評論使他心中沒有絲毫懷疑,那位年輕女子就是梅-韋蘭的表姐,那位家裡人一直稱作“可憐的埃倫-奧蘭斯卡”的表姐。

    阿切爾知道她一兩天前突然從歐洲回來了,甚至還聽韋蘭小姐(并非不滿地)說過,她已經去看過可憐的埃倫了。

    她住在老明戈特太太那兒。

    阿切爾完全擁護家族的團結。

    他最崇拜的明戈特家族的品德之一,就是他們對家族中出的幾個不肖子弟的堅決支持。

    他并不自私,也不是小雞肚腸;他未來的妻子沒有受到假正經的局限,能(私下)善待她不幸的表姐,他還為此感到高興。

    然而,在家庭圈子内接待奧蘭斯卡伯爵夫人是一回事,把她帶到公共場所,尤其是歌劇院這樣的地方,則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而且就在那位年輕姑娘的包廂裡,她與他紐蘭-阿切爾的訂婚消息幾周之内就要宣布。

    是的,他的感覺與老西勒頓-傑克遜一樣:他沒想到明戈特家的人會擺出這種架式! 他當然知道,男人敢做的任何事(第五大街範圍之内),老曼森-明戈特太太這位女族長都敢做。

    他一向崇拜這位高大剛毅的老夫人,盡管她原來不過是斯塔騰島的凱瑟琳-斯派塞,有一位神秘的名譽掃地的父親,那件事無論金錢還是地位都難以讓人們忘記。

    然而,她卻與富有的明戈特家族的領頭人聯了姻,把兩個女兒嫁給了“外國人”(一個意大利侯爵,一個英國銀行家),并且在中央公園附近無法插足的荒地裡建了一所乳白色石頭大宅院(正值棕色沙石仿佛像下午的長禮服那樣青一色的時候),從而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老明戈特太太的兩個外籍女兒成了一則神話故事。

    她們從不回來看望母親。

    母親依戀故土且身體肥胖,像許多思想活躍意志專橫的人那樣,一直達觀地留在家中,而那幢乳白色的房子(據說是仿照巴黎貴族的私人旅館建造的)卻成了她大無畏精神的見證。

    她在裡面登上寶座,平靜地生活在獨立戰争前的家具與路易-拿破侖杜伊勒利宮(她中年時曾在那兒大出風頭)的紀念品中間,仿佛住在34街以北、用開得像門一樣大的法式窗戶代替推拉式吊窗絲毫不足為怪似的。

     人人(包括西勒頓-傑克遜先生)都一緻認為,老凱瑟琳從沒擁有過美貌,而在紐約人眼中,美貌是成功的保證,也可作為某些失敗的借口。

    不友善的人們說,像她那位大英帝國的同名女人①一樣,她獲得成功靠的是意志力量與冷酷心腸,外加一種由于私生活絕對正派而使她在一定程度上免遭非議的傲慢。

    曼森-明戈特先生去世的時候她隻有28歲。

    出于對斯派塞家族的不信任,他用一條附加條款“凍結”了自己的遺産。

    他那位年輕、果敢的遺孀大無畏地走着自己的路,她無拘無束地混迹在外國的社交界,把女兒嫁到天知道何等腐化時髦的圈子裡,與公爵大使們開懷暢飲,與教皇政治家親密交往,款待歌劇演員,并做了芭蕾名門之後塔戈裡奧尼夫人的密友。

    與此同時(正如西勒頓-傑克遜首先宣布的),關于她的名聲卻從沒有一句口舌。

    這是她惟一一點,他總是接着說,與以前那位凱瑟琳的不同之處。

     ①指英國國王亨利八世的王後。

     曼森-明戈特太太早已解凍了丈夫的财産,并殷殷實實地活了半個世紀。

    早年困境的記憶使她格外節儉,雖然她在買衣服或添置家具時總是關照要最好的,但卻舍不得為餐桌上瞬間的享樂過多破費。

    所以,由于完全不同的原因,她的飯菜跟阿切爾太太家一樣差,她的酒也不能為之增光添彩。

    親戚們認為,她餐桌上的吝啬損害了明戈特家的名譽——它一向是與吃喝講究連在一起的。

    然而人們還是不顧那些“拼盤”與走味的香擯,繼續到她家來。

    針對她兒子洛弗爾的勸告(他企圖雇傭紐約最好的廚師以恢複家族的名譽),她常常笑着說:“既然姑娘們都嫁出去了,我又不能用調味品,一個家庭用兩個好廚師還有什麼用?” 紐蘭-阿切爾一面沉思着這些事情,又把目光轉向了明戈特包廂。

    他見韋蘭太太與她的嫂嫂正帶着老凱瑟琳向族人灌輸的那種明戈特家特有的自恃面對着組成半圓形的批評者。

    隻有梅-韋蘭面色绯紅(也許由于知道他在看她),流露出事态嚴峻的意味。

    至于引起騷動的那一位,依然優雅地坐在包廂角落裡,兩眼凝視着舞台。

    由于身體前傾,她肩膀和胸部露得比紐約社會習慣看到的稍稍多了一點,至少在那些有理由希望不引起注意的女士們中間是如此。

     在紐蘭-阿切爾看來,很少有什麼事比與“品味”相悖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