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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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爐燒開了,母親把它搬進屋來。

    客人們轉着桌子緊緊地坐成一圈,隻有娜塔莎一個,手裡拿本小書,坐在一角的燈下。

     “為了要知道人們的生活為什麼這樣壞……”娜塔莎說。

     “還有,為什麼他們本人也不好,”霍霍爾插嘴說。

     “……我們應該先看看,他們開始是如何過活的……” “應該看看,親愛的,應該看看!”母親一邊沏茶,一面獨自說話。

     大家靜了下來。

     “媽媽!你怎麼啦?”巴威爾皺着眉頭詢問。

     “我?”她向大家掃視了一下,知道大家都在看她,她不好意思地辯解道: “我,不自覺地說出口了,就一句——你們應該看看!” 娜塔莎笑了,巴威爾也咧開嘴笑了,霍霍爾說: “謝謝,媽媽,謝謝你的茶!” “沒有喝,就謝謝?”母親說着,又望着兒子問道: “我在這兒不礙事吧?” 娜塔莎回答說: “你是主人,怎會礙客人的事呢?” “于是就又像小孩似的可憐巴巴地央求道: “嗳,快給我點茶吧,冷得我全身發抖,腿都凍僵了。

    ” “就來,就來,”母親匆匆地答應着。

     喝幹了茶,娜塔莎大聲地透了口氣,把辮子甩到背後,開始朗讀那本黃皮帶圖畫的小書。

     母親很小心地不叫茶杯發出聲響,一邊倒茶,一邊聽那姑娘流暢的念書聲。

    非常清朗的聲音。

    和茶爐的細小而沉穩的歌聲合在一起,在房間裡,食肉寝皮的野蠻人的故事,恰似一條美麗的絲帶在蜿動着。

    她所讀的,和童話是一樣的東西,母親幾次朝兒子望望,都想問他在這種曆史裡面究竟有什麼可禁止的呢?但是過了一會兒,她聽這故事聽得疲倦了,便開始悄悄地觀察這些客人,而且不讓他們發覺。

     巴威爾和娜塔莎并肩坐着;他比誰都長得好看。

    娜塔莎低低地俯在書上,時不時用手撩開那滑到兩旁太陽穴上的頭發。

    她常常地擡起頭來,她那和善的眼睛望着聽衆,壓低嗓音,不看書本,說出一些個人的意見。

     霍霍爾把寬大的胸脯靠在桌子角上,斜着眼睛在觀看自己那揪得下垂的胡須。

     級索夫希诃夫将手掌支着膝蓋,像木頭人一般筆直地坐在椅子上,他那張嘴唇很薄眉毛稀少的麻臉,像一副假面具似的一動不動。

    他那眨也不眨的細眼,頑固地盯着映在那個發光的銅茶爐上的自己的影子。

    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小小的菲佳聽着朗讀,無聲地歙動着雙唇,仿若是把書裡的話在心裡又重複一遍。

    他的朋友把臂肘放在膝蓋上,用手掌支住腮幫,彎着身子,沉思地微笑着。

     和巴威爾同來的,有一個是紅锴卷發,長着一雙快活藍眼睛的小夥子,他大概是想找空兒說點什麼,所以不安地在那裡動彈着;另外那個淺色頭發剪得很短的,用手摸挲着頭,在那注視着地闆,看不見他的臉。

     房間裡使人覺得特别舒服。

    母親感受到一種她從來不曾經驗過的特别空氣,在娜塔莎那如同流水一般的念書聲裡,她想起了年輕時熱鬧的晚會,老是發散着腐臭的酒氣的年輕人的粗暴言語,以及那些人所講的無聊的笑話。

    她一想起這些,一種可憐自己的痛苦感,就隐隐地激動着她的心。

     她想起了死去的丈夫那時的求婚。

     在一個晚會上,他在黑壓壓的門洞裡抓住了她,用整個身子把她靠在牆上,悶聲悶氣發發怒般地問着: “可以做我的老婆嗎?” 她覺得疼痛而且屈辱,但是他用力地揉搓她的胸乳,粗暴地喘息着,把他濕熱的氣息吹到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