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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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講師随口宣讀了自己的一張大字報,連批帶罵地數說了他一通後,也嗚嗚地哭出聲來。

     我們的主人公趙鹫想提醒他,他正是因為說了“中國根本就沒有哲學”以及其它什麼話才被打成“現行反革命”而來勞改的,那麼他寫了那麼多書能算是研究成果嗎?哲學講師進了監獄裡還說“在中國學哲學教哲學最容易,能背辭典就可以。

    現代中國哲學就是把過去哲學家的話來加減乘除一番,現在中國搞哲學的人其實都是語言的數學家。

    ”因而他馬上理解了哲學講師的悲哀是哀痛他沒有能活到現在。

    要是他活到現在,鑽在圖書館裡搞哲學上的加減乘除也能擁有知識産權有多好哇!死人沒有享受到的東西便不許後人享受,這就是死人永遠要束縛活人的原因! “别聽他們的!别聽他們的!我最喜歡的就是資産階級的香風臭氣!”最後一個死鬼仍抱着鐳射影碟看得津津有味。

    這在牢房裡是最年輕的一個犯人,初中剛畢業就碰上“文化大革命”加入了紅衛兵,在城市造了一陣反。

    上山下鄉,從此偷雞摸狗,到處亂竄,變成無業遊民,1970年以“盲流”罪判了個很輕的徒刑進了監獄。

    來監獄裡常自稱是“最接近無産階級”的人,洋洋得意地說:“我就是毛主席說的‘流氓無産階級’!流氓無産階級比資産階級好。

    毛主席不是說嗎,如果引導得法,我是很容易走上革命道路的。

    現在我就等着管教幹部‘得法’地來引導我了。

    ”“流氓無産階級”在監獄死于食物中毒。

    大概正是死後那種慘狀才令他終生難忘。

     “喂,你這是什麼地方?‘的士高’,還有卡拉OK,這最對我的胃口!”“流氓無産階級”一邊說還一邊扭動着身軀,如風吹拂青煙。

    “好些漂亮的小妞兒坐在玻璃窗裡,啊,這是哪裡?是啥人?原來是在外國!原來是些妓女!我看見你又想進來又不敢進。

    真是一個傻瓜!有狗心沒狗膽。

    人生難得幾回醉,你不知道‘人生難得幾回搏’其實就是人生難得幾回醉;‘搏’就是‘醉’,‘醉’就是‘搏’!你完了你完了,有這樣的機會玩兒都不敢玩,死了都後悔!啊!原來我已經死了,我已經死了!我死得真冤啦,我死得真冤啦!……” 說着說着,年輕的“流氓無産階級”往後一倒,青煙簌地消散。

    随着,那兩股青煙也飕飕地像風一般溜走,同時牢房立即暗淡下來,黑暗裡還響起“吱吱”的鬼的嘲笑聲。

    後兩個鬼當然也獲得平反。

    複查小組翻破了講師的檔案,除了“中國根本沒有哲學”這一句話,再也找不到講師個人的思想,他隻不過是引用偉大領袖的語錄引用錯了而被他的對立面抓着小辮子,扣了一頂“惡攻”的帽子;至于“盲流”,也不能成為罪名,頂多遣送回原籍了事,如果把“流氓無産階級”遣送回原籍,還正好讓他返回城市。

     在七十年代未,都“一風吹”了! 三個鬼從各自不同的角度蔑視我們的主人公趙鹫,使他不禁黯然神傷。

    他想不到落到鬼都不願和他為伍的地步。

    可是這時他又覺得他心裡也有一個鬼,他自己的鬼,這個鬼不像煙,行動起來沒有風,無聲無息,從胸膛裡快速向他喉嚨上蠕動。

     “所有這些都是你自己的潛意識!”屬于他個人的鬼悄悄地告訴他,“那就藏在你意識深處,那就藏在你意識深處!……” 眼鏡還架在他的鼻梁上,鬼在他的心裡打架。

     他覺得身上大汗淋漓,想翻個身卻翻不過來。

    他張開嘴大喊一聲,卻沒有聽見自己的喊聲。

    這時他極力想清醒起來卻無法蘇醒。

     幸好公安局長向市領導彙報以後,市委書記兼市長很快便親自處理他的案件。

    一瞬間他就到了這個城市最好的一家四星級賓館。

     眼前燈火輝煌。

    四周的空氣發出黃金般的顔色,沒有一樣東西不閃閃發光,而且像玻璃一般透明,穿過桌面可以看見桌下華貴的純毛地毯。

    不知從哪裡傳來鋼琴彈奏的輕音樂。

    所有的窗簾遮掩着,于是琴聲隻得若有若無地在室内回蕩。

     全部市領導都來了,圍坐在會議桌旁。

    他發覺自己是關在一個鳥籠裡被人提了來的。

    鳥籠玲珑精巧,不知是什麼材料做的圍欄,摸上去很光滑,而且像橡皮筋似的具有伸縮性,絲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