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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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原來是這麼回事!”局長把軟盤嚼得咯巴咯巴作響,又用唾液将它溶化,總算品出了味道,說道,“好了,老趙,你别着急,這是曆史遺留下的問題,這好解決,我馬上就向市領導反映。

    ”接着又笑嘻嘻地說,“你就當在這兒休息兩天吧!别忘啰,你出去的時候要請我喝酒啊……” 他意識到第一次提審到此結束。

    他和局長同時站起來。

    局長轉過身去向後一揮手,身後那堵裂開縫的破牆當即像帷幕般地拉開。

    局長說:“我已經告訴了監獄長,對你特别優待,給你住個單間,需要什麼東西你盡管跟管教幹部說,你把他們當成服務員就行了。

    ” 他心裡明白監獄不由公安局管而由勞改局管,但他不認識勞改局長,他記起來一次和很多市上的領導同桌吃飯的場合,大家都喝得醺醺然的時候,他曾跟這個公安局長開過一句玩笑,說如果将來他又被抓進監獄,請局長多多關照,想不到那個玩笑今天弄假成真,于是他的事注定要由這個局長一管到底了。

     随着局長的手指,他自覺地鑽進帷幕。

    而帷幕外藍色的天空立即暗淡下來,廣闊的空間很快便縮成了一間狹小的陰沉沉的牢房。

     這并不是一間單人牢房,黑黝黝的牆根下早蜷縮着三個犯人,每人胸前用白布縫的編号如同現在出席會議的塑料胸牌,于是看起來他們好像在沉默地讨論着一個難以決定的問題,他暗自抱怨局長說話不算數,更發愁晚上怎麼睡覺。

    這麼多年來,他習慣了一個人睡一間房,即使出差開會他也要賓館給他一個人開個單間,别說跟這麼多陌生人,再有一個人在他旁邊稍有響動他也不能入睡。

    牢房不足六平方米,沒有床,隻有一副缺少繩索的絞刑架孤零零地立在中間,原來那上面的橫梁就是床鋪,要在絞刑架的橫梁上睡覺是需一點功夫的。

    可是現在已經身不由己了,既來之則安之吧,他隻好找一個空地方一屁股坐下,同時聽見屁股下面索索作響。

    他馬上意識到坐在了一堆稻草上,并且聞到一股清香的幹草味。

    這股熟悉的幹草氣味給他帶來一點陽光,他看到牢房裡明亮起來,而且很快感到了當年仰面朝天地躺在田野上的那種舒暢。

    他順勢躺下時,空間也随着他的身軀展開,在這麼一個狹小的牢房裡居然沒有壓着什麼東西。

    他就像躺在白雲上一般飄飄然了。

     可是那三個犯人的面孔卻像烏雲般地向他眼前湊了過來。

    他的眼簾上映出當年和他一同勞改的難友。

    啊,牢房裡這幾個犯人都不陌生,大家都是熟人,奇怪的是,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出了獄,都搞了幾項發明,取得了很高的社會地位,從身無分文的窮光蛋變成了大企業家,這幾位難友怎麼還被關在監獄裡? 三張呆闆的面孔一言不發,六顆死魚般的眼珠不眨眼地盯着他。

    盯得他很不自在,好像他一個人出了監獄是背叛了他們,陡然,他想起來這三個人早已死了,在他出獄之前,他們還沒有等到平反“冤假錯案”就已經死在監獄裡了。

    然而他一點也不覺得可怕,反而松了口氣,不僅消除了負疚感,還有一種老友重逢的欣慰,仿佛跟他們在一起心裡才感到踏實,他原本就應該屬于監獄,監獄就是他的家。

     死者不用語言發問,每張陰沉的臉都像團團青煙似地飄浮袅繞,最後漸漸凝成一個個問号。

    他知道他們想問的事情太多,一大堆問題是不能用語言一一表達的,隻好用一個簡潔的符号來概括了。

    那麼最好的回答就是讓他們身臨其境,耳聞目睹一番,于是這次他用了更形象直觀的現代科技手段,他将眼鏡摘下來交給他們。

    眼鏡的鏡片刹那間就變成了兩張鐳射影碟。

    這副眼鏡他已經戴了十幾年,所以鐳射影碟上面就記錄了十幾年來他的所見所聞。

     死鬼将眼鏡架在鼻梁上,擡起頭就着光線看了一遍,他們不是看鏡片外的風景而是看鏡片本身,看過鏡片的鬼臉都一個個慢慢地拉長,并流出了黑色的眼淚蜿蜒到下颏上。

    這樣,一個個問号又都變成了驚歎号。

     其中一個犯人甚至哭出聲來,并擡起一雙白胖的肥手掩着烏雲般的面孔(那雙手他好似在什麼博物館見過,是泡在一個福爾馬林瓶子裡的)。

    這個犯人嗚咽地哭道: “這一切讓我太失望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