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葬》的象征性、悲悼性與神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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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寥寥數句,作者極端生動有力地表達出李将軍對劉行奇的深厚手足情誼,以及對自己同鄉子弟兵的極端關心和愛護。

     已經去世的李浩然,當然沒能和讀者直接見面。

    我們對他的認識,一部分是來自作者對靈堂動靜的客觀描述,例如從公祭典禮的隆重場面和主祭官的祭文内容,我們得知他一生功業之大概,得知他是一個不平凡的大将軍。

    但,我們認識他之為一個人,卻是經由秦義方的意識媒介。

    而秦義方這個角色,固然被作者勾繪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他在小說中最主要的作用,也就是做為一個中間人,把李浩然将軍推介給讀者,讓我們一同悼念這位一代巨人的死亡。

     這就使我們聯想起《台北人》中的另外兩篇——《思舊賦》和《梁父吟》。

    事實上,《國葬》的小說形式,和這兩篇頗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甚至小說裡的人物,隐隐問也仿佛有某種的相關。

     我們記得,《思舊賦》裡那個沒落的貴族之家,也姓李。

    家長和李浩然同樣,是“李長官”,以前也有過“轟轟烈烈的日子”。

    夫人也是早幾年去世。

    那麼,李浩然将軍,是否就是《思舊賦》的李長官? 似有此可能。

    但論起性格,卻又不像。

    《思舊賦》的李長官,身體虛弱得“脫了形”,任由羅伯娘服侍吃藥睡下。

    看見女兒堕落,他便鬧着要出家當和尚。

    完全沒有李浩然将軍那種倔強不肯屈服的氣勢。

    李浩然如果身體不舒服,“你白問他一聲……他馬上就黑臉”。

    少爺逃離軍校跑去美國,他生氣的方式,當然不是鬧着要出家,卻是甯可一輩子不見兒子的面。

    此外,在李将軍靈堂裡披麻戴孝,頻頻向吊唁的客人鞠躬答謝的中年男人,顯然也不是《思舊賦》裡那個變成了白癡的李少爺。

     《梁父吟》裡的翁樸園,緻身革命,日後幾十年間又“東征西讨”,背景年齡都和李浩然相像。

    他的夫人也已經先去世。

    他有一個兒子在美國教書,亦可符合今日在靈堂披麻戴孝的李少爺。

    特别是樸公那個蒼老的侍者賴副官,“穿了一身褪了色的藍布中山裝……背卻佝偻得成了一把彎弓”,頗符合《國葬》中秦副官的模樣:“身上穿了一套舊的藏青哔叽中山裝……腰彎成了一把弓”。

    兩人都同樣勉強直起腰,做立正的姿勢。

    那麼,今日接受國葬的李将軍,是否就是樸公?悲悼着長官的秦義方,是否就是賴副官? 似也有此可能。

    但是,樸公和李将軍,性格還是不很像。

    兩人雖然同具正直的氣質和貫徹始終的精神,但樸公中和得多,文儒得多。

     在年齡、功業、背景、地位、性格、一生命運,各方面都能和李浩然将軍相符的,卻有一個人,那就是樸公追悼的結拜義弟——王孟養。

     王孟養,我們記得,和樸公同是革命元老,日後幾十年間又東征西讨,具有超人的才略機智,官位升得最高,當了“總司令”,建功立業,叱咤風雲。

    我在分析《梁父吟》這篇小說的時候,曾經詳論其中的中國曆史文學典故之運用,談到作者存心把王孟養影射為諸葛亮。

    在《國葬》裡,我們發現,作者同樣也把李将軍暗喻為諸葛亮。

     李将軍靈堂内,章健的挽聯之“漢賊不兩立”一句,語出諸葛亮《後出師表》。

    葉輝挽聯中有一句“遽吹五丈秋風”,諸葛亮即死于五丈原。

    這些顯然都在影射李浩然為諸葛亮,興複漢室而功虧一賞。

     《梁父吟》小說裡,王孟養的國葬儀式,可比李将軍的國葬儀式,十分“風光”,“人到得那麼齊全”。

    可是王孟養晚年,顯然由于現實情勢的拘囿,和“不合時宜”的剛烈性格,“才智……沒能展盡”,相當不得意的樣子。

    《國葬》的李将軍,命運似亦相同。

    作者沒有一句明白的話,可是文中隐藏着絕對不錯的暗示。

    葉輝的挽聯,下聯後半是: 聞道霸陵夜獵何人願起故将軍 這裡,作者顯然把李浩然暗中比喻為西漢時代防禦匈奴的正直名将李廣。

    李廣一生汗馬功勞,但運氣不好,晚年征戰無功,屢遭貶黜,最後被迫自殺。

    李廣被劾落職,家居賦閑,曾經夜獵(李浩然也“這些年沒有仗打了,他就去爬山,去打獵”)。

    《史記·李将軍列傳》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閑飲。

    還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廣。

    廣騎曰:‘故李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