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父吟》影射含義的兩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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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梁父吟》裡,白先勇又一次采用全能觀點的第三人稱客觀叙述法,也再一次藉用人物的對白托出小說情節之大部分。

    然而這篇小說最引人注意的特點,是中國文學典故的采納與運用,以及這些典故賦予這篇小說的特殊影射含義。

     情節動作(action)發生在一個深冬午後的短短數小時内。

    地點是台北近郊天母的翁寓,小說一開始,我們看到七旬上下的翁樸園(樸公),由五十歲左右的雷委員陪同,從王孟養的公祭典禮回到自己家裡。

    樸公和王孟養同是參加辛亥革命的元老;雷委員則是王盂養的學生與多年的幕僚。

    樸公邀雷委員入屋内,到書房用茶,閑話時談起辛亥年間的舊事,以及自己和王盂養過去的一段淵源。

    接着樸公對當天的公祭說了幾句意見,他對王盂養的兒子王家骥之疏離中國人情禮俗,特别表示遺憾。

    雷委員陪樸公下棋,見他困乏打盹,便堅持告辭。

    樸公送到門口,再三囑咐雷委員多費點心,幫忙照料他老師的後事。

    雷委員離去後,樸公在院子裡耽擱一會兒,回憶起半個世紀以前辛亥年問的一些快事,最後才扶着他小孫子的肩膀,祖孫二人入内共進晚餐。

     這篇小說裡面出現的角色,一共四人:七旬上下的樸公,五十左右的雷委員,六十開外的侍從賴副官,和一個年方八九,暫時離開留居美國的父母而回台和祖父同居的小男孩效先。

    然而,除了這四個人,《梁父吟》裡還有一個十分重要但沒出面(也不可能出面)的角色,即去世了的王孟養。

    而這篇小說裡引人注意的中國文學典故之運用,和王孟養這個人物,有絕對不可分離的關系。

     無可置疑地,白先勇取用《三國演義》裡面的部分故事,揉入小說情節裡,同時以蜀漢的英雄豪傑來影射此篇小說的人物。

    但有一點十分耐人尋味,即王孟養這個沒出面的角色,一方面是張飛,一方面又是諸葛亮,而從這一個相異的起點出發《梁父吟》這篇小說可以導緻兩種相當不同的解釋。

    不僅小說含義不同,連小說氣氛甚至小說主角都不同。

    更令人拍案驚奇的,是這兩種看似不能互相契合的含義,最終又奇迹似地回歸一處,融彙成一體。

    現在就讓我們分析讨論這篇小說的兩種解釋。

     第一種解釋——以張飛影射王盂養 樸公邀雷委員到書房喝茶談話,說起他和仲默、孟養三人當初結識的一段淵源。

    他們是四川武備學堂的先後同學,本來互不認識,但都參加倒滿運動,武昌革命時碰巧歸成一組,才相識。

    就在起義之前幾小時。

     大家幾杯燒酒一下肚,高談國家興亡,都禁不住萬分慷慨起來,你老師最是激昂,我還記得,他喝得一臉血紅,把馬刀往桌上一拍,拉起我和仲默兩個人,便效那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在院子裡敵血為盟,對天起誓:“不殺滿奴,誓不生還。

    ”約定日後大家有福共享,有難同當。

    那時倒真是都抱了必死之心的,三個人連姓名生辰都留下了。

    算起來,我是老大,仲默居二,你老師年紀最小,是老麼。

    他那時才不過是二十歲—— 《三國演義》裡,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年紀最小的是張飛,而結義的念頭也是張飛出的。

    白先勇以張飛喻王孟養,此為證一。

    樸公一再感歎王孟養的性子太剛太烈,以緻一輩子吃虧;又向雷委員微笑問道:“你們背地下都把他比做七月裡的大太陽——烈不可當,是嗎?”而桃園三傑之中,也是張飛的脾氣最剛最烈,後來被範疆、張達二人謀殺,也因為他“性暴如火”。

    此為證二。

    樸公追叙武昌起義之日,大勢既定,王孟養站到黃鶴樓欄杆上,揮着一柄馬刀,豪狂大呼:“革命英雄——王孟養在此。

    ”這使我們聯想起張飛,在長坂橋頭,手挺蛇矛,立馬橋上,對曹操軍隊厲聲大喝:“燕人張翼德在此!”此證三。

     我們既能相當有把握他說,白先勇存心把王孟養比喻成張飛,那麼,排行老大的樸公,就應該是蜀漢皇帝劉備了。

    而仲默和孟養二人都已先後去世,也正符合關張在劉備之前先後亡故。

    實際上,白先勇在描寫樸公時,确實特别賦予他中國古代理想政治領袖的風度與器度,以及純粹漢族之正統古典精神。

    小說一開頭,我們就感覺到他的帝王風儀,高貴氣質與豪傑氣派: 老者身着黑緞面起暗團花的長袍,足登一雙絨布皂鞋,頭上戴了一頂紫貂方帽,幾絡白發從帽沿下露了出來,披覆在他的耳背上,他的兩頤卻蓄着一挂豐盛的銀髯。

    老者身材碩大,走動起來,胸前銀髯,臨風飄然,可是他臉上的神色卻是十分的莊凝。

     他注宅院中,“别的樹木都沒有種,單沿着圍牆卻密密的栽了一叢紫竹”。

    他喝的是“鐵觀音”,坐的是“一張紫壇木太師椅”,書房陳設“十分古雅”,“一壁上挂着一幅中堂,是明人山水,文征明畫的寒林漁隐圖。

    兩旁的對子卻是鄭闆橋的真迹,寫得十分的蒼勁雄渾”;“另一壁也懸了一副對聯,卻是漢魏的碑體,乃是展堂先生的遺墨”(按:展堂先生乃革命元老胡漢民的号)。

    烏木大書桌上,“文房四寶一律齊全。

    一個漢玉鯉魚筆架,一塊大籁閣珍藏的古硯,一隻透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