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父吟》影射含義的兩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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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筆筒裡插着各式的毛筆”。

    桌上單放着一部線裝資治通鑒,已經“翻得起了毛”。

    我們由此推知,樸公長年累月研習國家興衰之道,生民休戚之事。

    此外,作者在文中取用“龍”“鳳”字眼,亦是一種暗示。

     樸公的性格脾氣,也和劉備一樣忠厚寬和,少得罪人。

    他自己也說:“我一生謹慎,吃虧的地方少。

    ”他用“狂狷”二字形容王孟養的為人:“‘狂涓’二字是你老師的好處,可是他一輩子吃虧,也就在這個上頭。

    ”論語子路篇裡,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盂子盡心下篇裡,孟子也對萬章說:“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孟子把人分成三個等級:中道為上,狂狷次之,而“閹然媚于世”的鄉願,則屬下級。

    張飛和王孟養,都可說是孟子所謂的“其志嘐嘐、不屑不潔”的狂狷之士。

    而劉備和樸公,大概就是孔盂所說的“中行”、“中道”者吧! 樸公是一個固執持守中國傳統文化的人。

    他把今日的現實世界,很小心地關在自家門外。

    我們注意到,樸公宅中那個佝偻蒼老,“穿了一身褪了色的藍布中山裝”的侍從,在小說的開頭和結尾,兩次“過去把大門關上”。

    樸公閉關自守,不斷在他那隻饕餮文三腳鼎的古銅香爐,燃着龍涎香;但濃郁的龍涎香味隻能彌漫在書房裡,與屋外的現實污濁空氣完全不能調和。

    樸公以全部心力攀住中國傳統,排斥西洋潮流,難怪他腰上的僵痛,電療幾次總不見效,可是服下奚服一的中藥,就“好像還克化得動似的”。

     正因為樸公是這樣一個尊重傳統的人,又因他對結拜的義弟懷着深厚情誼,他對王孟養的兒子違背中國人情禮俗的态度與作風,感到特别遺憾,愀然說道:“看見這些晚輩們行事,有時卻不由得不叫人寒心呢。

    ”王家骥由于久居美國,受到洋化,思想行為都隻講究理性現實,不耐煩于中國人情禮儀。

    又屈己貼合現世,毫無他父親當年創國的不屈不撓之精神。

    樸公見他不能接續中國傳統,不肯繼承自己父親的精神遺嚴,一方面為整個中國的前途感覺惘怅,另一方面更替王孟養感到十二萬分的惋惜。

     樸公替王孟養惋惜怅憾,固然不錯,但他自己呢?他自己,将來是否就有子孫來接續他創建民國的崇高理想與精神?來繼承他珍藏保留下來的中國傳統文化遺産?樸公本人,可能對此甚抱希望,因為他的小孫子效先,從美國回來同他住了一段日子,不但已懂得孝敬長輩,親侍祖父湯藥,而且也背得上幾首唐詩了!當效先琅琅背出《涼州詞》,雷委員喝彩道,“莫怪我唐突,将來恐怕‘雛鳳清于老鳳聲’呢”,樸公雖然嘴裡說“不要謬獎他”,臉上卻“不禁泛滿了得意的笑容”。

    樸公對他這個孫子的嚴訓兼慈愛,處處表現出來。

    譬如,效先奉上湯藥時。

     樸公擡頭看見他,臉上馬上泛出了一絲笑容,但是卻厲聲喝道: “還不快叫雷伯伯?” 然而,樸公若真以為他能靠這個八九歲的幼孫來繼承傳統,那恐怕隻是自欺的幻想。

    樸公已經“七旬上下”,任憑他有何等不屈不撓的精神,他的肉體生命是持續不了多久的了。

    就算效先的父母肯讓效先一直留居台灣,陪伴孤獨的祖父,一旦樸公去世,他們還是會把他接回美國,使他很快變回一個“小洋人”。

    所以樸公和王孟養的命運,說起來也相差不多。

    這也就是我們國家傳統文化的命運!(樸公不斷在古銅香爐裡點香,當然就是作者暗示香火接代的問題。

    ) 樸公的這種自欺與脫離現實,是這篇小說的主要反諷。

    但作者的基本态度是尊敬與同情,而非譏诮嘲笑。

    在我們現今這個隻有“鄉願”才能飛黃騰達的世界裡,樸公卻不肯同流合污,讨好俗世,而堅持固守傳統理想,排斥現實勢力,做一個中道而行的儒士。

    如此,在不可避免的實際失敗中,他卻獲得了一份莊嚴光榮的精神勝利。

     小說裡,樸公的言談表現,處處展示出他那令人欽佩但與現實格格不入的性格。

    他的思想行為,實在太遠離現世,太不合于科學昌明、講究理性的今日。

    譬如他主持治喪會,堅持傳統禮儀,因為有了任何錯失,便是“對亡者失敬”。

    又因擔心王孟養“打了一輩子的仗,殺孽重”,而替他許願,代他手抄一卷金剛經,等做“大七”那天,拜大悲忏時替他還願。

    雷委員告辭時,樸公又特别囑咐: “還有一句話,是你老師臨終時留下來的,日後回大陸,無論如何要把他的靈柩移回家鄉去。

    你去告訴他的那些後人,一定要保留一套孟養常穿的軍禮服,他的那些勳章也要存起來,日後移靈,他的衣衾佩挂是要緊的。

    ” 這些,都十足表現樸公對“精神”的尊重,與對王盂養的厚誼。

    但若以今日的科學眼光與現實理性态度來評論,人,死了就是死了,